话说玉芝一心只想猜谜,史幽探道:“你的意思倒与我相投,我也不喜做诗。昨日一首排律,足足斗了半夜,我已够了。好在这里人多,做诗的只管做诗,猜谜的只管猜谜。妹妹即高兴,何不出个给我们猜猜呢?”玉芝见幽探也要猜谜,不胜之喜。正想出一个,只听周庆覃道:“我先出个吉利的请教诸位姐姐:”天下太平‘,打个州名。“
国瑞征道:“我猜著了,可是‘普安’?”庆覃道:“正是。”若花道:“我出‘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载’,打个花名。”谢文锦道:“好干净堂皇题面!这题里一定好的!”董宝钿道:“我猜著了,是‘凌霄花’。”若花道:“不错。”春辉道:“真是好谜!往往人做花名,只讲前几字,都将花字不论,即如牡丹花,只做牡丹两字,并未将花字做出。谁知此谜全重花字。这就如兰言姐姐评论他们弹琴,也可算得花卉谜中绝调了。”言锦心道:“我出‘直把官场作戏场’,打《论语》一句。”师兰言道:“这题面又是儒雅风流的,不必谈,题里一定好的。”紫芝道:“既是好的,且慢赞,你把好先都赞了,少刻有人猜出,倒没得说了。”春辉道:“妹妹;你何以知他没得说呢?”紫芝道:“卿非我,又何以知我不知他没得说呢?”林书香笑道:“要象这样套法,将来还变成咒语哩,连没得说都来了。”紫芝道:“姐姐:你又何以知其变成咒语呢?”书香道:“罢!罢!罢!好妹妹!我是钝口拙腮,可不能一句一句同你套!”忽听一人在桌上一拍道:“真好!”众人都吃一吓,连忙看时,却是纪沉鱼在那里出神。
紫芝道:“姐姐!是甚的好,这样拍桌子打板凳的?难道我们《庄子》套的好么?”纪沉鱼道:“‘直把官场作戏场’,我打著了,可是‘仕而优’?”锦心道:“是的。”
紫芝道:“原来也打著了,怪不得那么惊天动地的。”春辉鼓掌道:“象这样灯谜猜著,无怪他先出神叫好,果然做也会做,打也会打。这个比‘凌霄花’又高一筹了。他借用姑置不论,只这‘而’字跳跃虚神,真是描写殆尽。”花再芳道:“据我看来:都是一
样,有何区别?若说尚有高下,我却不服。“春辉道:”姐姐若讲各有好处倒还使得,若说并无区别这就错了。一是正面,一是借用,迥然不同。前者妹子在此闲聚,闻得玉芝妹妹出个‘红旗报捷’,被宝云姐姐打个‘克告于君’,这谜却与‘仕而优’是一类的:一是拿著人借做虚字用,一是拿著虚字又借做人用,都是极尽文心之巧。凡谜当以借用力第一,正面次之。但借亦有两等借法,即如‘国士无双’,有打‘何谓信’的;
‘秦王除逐客令’,打‘信斯言也’的。此等虽亦借用,但重题旨,与重题面迥隔霄壤,是又次之。近日还有一种数典的,终日拿著类书查出许多,谁知贴出面糊未干,早已风卷残云,顷刻罄净,这就是三等货了。“
余丽蓉道:“我出‘日’旁加个‘火’字,打《易经》两句。”绿云道:“此字莫非杜撰么?”哀萃芳道:“这个‘炚’字,音光,见字书,如何是杜撰。”贩贾サ溃骸熬褪遣怀勺郑也可算得‘破损格’。”张凤雏道:“可是‘离为火、为日’?”丽蓉道:“正是。”薛蘅香道:“这个‘离’字用的极妙,往往人用‘拆字格’,都浑沦写出,不象这个拆的这样生动,这是拆字格的另开生面。”宋良箴道:“我仿丽蓉姐姐意思出个‘他’字,打《孟子》两句。”玉芝道:“这明明是个‘人也’。难道先是一句‘分之’,后是一句‘人也’?那《孟子》又无这两句。”春辉道:“这两句大约战国时还有,到了秦始皇焚书后,妹妹不怕你恼,想是焚了。”戴琼英道:“可是‘人也,合而言之’?”良箴道:“正是。”窦耕烟道:“我也效颦出个‘昱’字,打《诗经》一句。”华芝道:“这个昱字,若将‘日’字移在下面,‘立’字移在上面,岂非‘音’字么,”郦锦人道:“必是‘下上其音’。”耕烟道:“正是。”余丽蓉道:“刚才蘅香姐姐赞我‘炚’鬃植鸬纳动,谁知这个‘昱’字却用‘下上’二字一拆,不但灵动可爱,并且天然生出一个‘其’字,把那‘昱’字挑的周身跳跃,若将‘炚’字比较,可谓天上地下了。“缁瑶钗道:”春辉姐姐说‘国士无双’有打‘何谓信’的,我就出‘何谓信’,打《论语》一句。“香云道:”瑶钗姐姐意思,我猜著了。他这‘何谓’二字必是问我们猜谜的口气,诸位姐姐只在‘信’字著想就有了。“董花钿道:”可是‘不失人,亦不失言’?“瑶钗道:”正是。“琼芝道:”这个又是拆字格的别调。“
易紫菱道:“我出个‘四’字,打个药名。妹子不过出著顽,要问甚么格,我可不知。”
众人想了多时,都猜不出。潘丽春道:“可是‘三七’?”紫菱道:“妹子以为此谜做的过晦,即使姐姐精于歧黄,也恐难猜,谁知还是姐姐打著。”柳瑞春道:“我仿紫菱姐姐花样出个‘三’字,打《孟子》二句。”众人也猜不著。尹红萸道:“可是‘二之中、四之下也’?”瑞春道:“妹子这谜也恐过晦,不意却被姐姐猜著。”叶琼芳道:“这两个灯谜,我竟会意不来。”春辉道:“此格在广陵十二格之外。却是独出心裁,日后姐姐会意过来,才知其妙哩。”
只见芸芝同著闵兰荪,每人身上穿著一件背心,远远走来。众人道:“二位姐姐在何处顽的?为何穿了这件棉衣,不怕暖么?”兰荪道:“妹子刚才请教芸芝姐姐起课,就在芍药花旁,检个绝静地方,两人席地而坐,谈了许久,觉得冷些。”褚月芳道:“妹子从来不知做谜,今日也学个顽顽,不知可用得:”布帛长短同,衣前后,左右手,空空如也‘,打一物。“蒋丽辉道:”我猜著了,就是兰荪姐姐所穿的背心。“月芳笑道:”我说不好,果然方才说出,就打著了。“司徒妩儿道:”月芳姐姐所出之谜,是’对景挂画‘;妹子也学一个:“席地谈天’,打《孟子》一句。”芸芝道:“我倒来的凑巧,可是‘位卑而言高’?”妩儿道:“我这个也是面糊未干的。”谭蕙芳道:“你看兰荪姐姐刚才席地而坐,把鞋子都沾上灰尘,芸芝姐姐鞋子却是干净的;我也学个即景罢,就是‘步尘无迹’,打《孟子》一句。”吕瑞蓂道:“可是‘行之而不著焉’?”
蕙芳道:“这个打的更快。我们即景都不好,怎么才说出就打去呢?”兰言道:“姐姐!
不是这样讲。大凡做谜,自应贴切为主,因其贴切,所以易打。就如清潭月影,遥遥相映,谁人不见?若说易猜不为好谜,难道那‘凌霄花’还不是绝妙的,又何尝见其难打?
古来如‘黄绢幼妇外孙齑日’,至今传为美谈,也不过取其显豁。“春辉道:”那难猜的,不是失之浮泛,就是过于晦暗。即如此刻有人脚指暗动,此惟自己明白,别人何得而知。所以灯谜不显豁、不贴切的,谓之‘脚指动’最妙。“玉芝道:”狠好!更闹的别致!放著灯谜不打,又讲到脚指头了!姐姐!你索性把鞋脱去,给我看看,到底是怎样动法?“春辉道:”妹妹真个要看?这有何难,我已做个样子你看。“一面说著,把玉芝拉住,将他手指拿著朝上一伸,又朝下一曲道:”你看:就是这个动法!“玉芝哀告道:”好姐姐!松下罢,不敢乱说!“春辉把手放开。玉芝抽了回来,望著手道:”好好一个无名指,被他弄的‘屈而不伸’了。“
紫芝道:“你们再打这个灯谜,我才做的,如有人打著,就以丽娟姐姐画的这把扇子为赠。叫做‘嫁个丈夫是乌龟’。”兰芝道:“大家好好猜谜,何苦你又瞎吵!”紫芝道:“我原是出谜,怎么说我瞎吵!少刻有人打了,你才知做的好哩。”题花道:“咪妹这谜,果然有趣,实在妙极!”紫芝望著兰芝道:“姐姐!如何?这难道是我自己赞的?”因向题花道:“姐姐既猜著,何不说出呢?”题花道:“正是,闹了半日,我还未曾请教:毕竟打的是甚么?”紫芝道:“呸!我倒忘了!真闹糊涂了!打《论语》一句,姐姐请猜罢。”题花道:“好啊!有个《论语》,倒底好捉摸些;不然,虽说打的总在天地以内,究竟散漫些。”紫芝道:“你还是谈天,还是打谜?”题花道:“我天也要谈,谜也要打。你不信,且把你这透新鲜的先打了,可是‘适蔡’?”紫芝道:“你真是我亲姐姐,对我心路!”题花把扇子夺过道:“我出个北方谜儿你们猜:”使女择焉‘,打《孟子》一句。“紫芝道:”春辉姐姐:你看妹子这谜做的怎样?你们也没说好的,也没说坏的,我倒白送了一把扇子。“春辉道:”我倒有评论哩,你看可能插进嘴去?题花妹妹刚打著了,又是一句《左传》;他刚说完,你又接上。“春辉说著,不觉掩口笑道:”这题花妹妹真要疯了,你这’使女择焉‘,可是’决汝……‘“话未说完,又笑个不了,”……可是’汉‘哪?“一面笑著,只说:”该打!该打!疯了!
疯了!“
兰芝笑道:“才唱了两出三花脸的戏,我们也好煞中台用些点心,歇歇再打罢。”
兰言道:“如何又吃点心?莫非姐姐没备晚饭么!”宝云道:“我就借歇歇意思,出个‘斯已而已矣’,打《孟子》一句。”春辉道:“闻得前日有个‘红旗报捷’是宝云姐姐打的;但既会打那样好谜,为何今日却出这样灯谜?只怕善打不善做罢?”吕尧蓂道:“何以见得?”春辉道:“你只看这五字,可有一个实字?通身虚的,这也罢了,并且当中又加‘而’字一转,却仍转到前头意思。你想:这部《孟子》可能找出一句来配他?”
田舜英道:“我打‘可以止则止’。”宝云道:“正是。”春辉不觉鼓掌道:“我只说这五个虚字,再没不犯题的句子去打他,谜知天然生出‘可以止则止’五字来紧紧扣住,再移不到别处去。况区那个‘则’字最是难以挑动,‘可以’两字更难形容,他只用一
个‘斯’字,一个‘而’字,就把‘可以’‘则’的行乐图画出,岂非传神之笔么!“
左融春道:“‘天地一洪炉’,打个县名。但这县名是古名,并非近时县名。”章兰英道:“可是‘大冶’?”融春道:“正是。”师兰言道:“这个做的好,不是这个‘大’字,也不能包括‘天地’两字,真是又显豁,又贴切,又落落大方。”亭亭道:“我出‘橘逾淮北为枳’,‘橘至江北为橙’,打个州名。”玉芝这:“这两句:一是《周礼》,一是《淮南子》。今日题面齐整,以此为第一。”吕祥蓂道:“妹妹道此两句,以为还出他的娘家,殊不知《淮南子》这句还从《晏子春秋》而来。”蔡兰芳道:“据妹子看来:那部《晏子》也未必就是周朝之书。”魏紫樱道:“可是‘果化’?”亭亭道:“正是。”掌乘珠道:“这个‘化’字真做的神化。”紫云道:“既有那个渊博题面,自然该有这个绝精题里;不然,何以见其文心之巧。”玉英道:“我出个斗趣的:”酒鬼‘,打《孟子》一句。“玉蟾道:”这个倒也有趣。“邵红英道:”我打’下饮黄泉‘。“
玉英道:“正是。”兰言听了,把玉英、红英望了一望,叹息不止。
颜紫绡正要问他为何叹气,只见彩云同著林婉如、掌浦珠、董青钿远远走来。吕尧蓂道:“四位姐姐却到何处顽去,脸上都是红红的?”掌浦珠道:“我们先在海棠社看花,后来四个人就在花下抛球,所以把脸都使红了。”彩云道:“告诉诸位姐姐:我们不但抛球,内中还带著飞个鞋儿顽顽哩。”琼芝道:“这是甚么讲究?”彩云只是笑。
婉如指著青钿道:“你问青钿姐姐就知道了。”青钡满面绯红道:“诸位姐姐可莫笑。
刚才彩云姐姐抛了一个‘丹凤朝阳’式子,教妹子去接,偏偏离的远,够不著,一时急了,只得用脚去接,虽然踢起,谁知力太猛了,连球带鞋都一齐飞了。“众人无不掩口而笑。紫芝道:”这鞋飞在空中,倒可打个曲牌名。“青钿道:”好姐姐!亲姐姐!你莫骂我,快些告诉我打个甚么?“紫芝道:”你猜。“青钿道:”我猜不著。“紫芝道:”即猜不著,告诉你罢,这叫做……“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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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白囗「上艹下术」亭董女谈诗 凝翠馆兰姑设宴
话说青钿道:“我这‘飞鞋’打个甚么?姐姐告诉我。”紫芝道:“只打四个字。”
青钿道:“那四个字?”紫芝道:“叫做‘银汉浮槎’。”题花笑道:“若这样说,青钿妹妹尊足倒是两位柁工了。”众人听著,忍不住笑。
青钿呆了一呆,因向众人道:“妹子说件奇事:一人饮食过于讲究,死后冥官罚他去变野狗嘴,教他不能吃好的。这人转世,在这狗嘴上真真熬的可怜。诸位姐姐,你想:变了狗嘴,已是难想好东西吃了,况且又是野狗嘴,每日在那野地吃的东西可想而知。
好容易那狗才死了。这嘴来求冥官,不论罚变甚么都情愿,只求免了狗嘴。冥官道:‘也罢!这世罚你变个猴儿屁股去!’小鬼道:“禀爷爷:但凡变过狗嘴的再变别的,那臭味最是难改,除非用些仙草搽上方能改哩。‘冥官道:”且变了再讲。’不多时,小鬼带去,果然变了一个白猴儿屁股。冥官随命小鬼觅了一技灵芝在猴儿屁股上一阵乱揉,霎时就如胭脂一般。冥官道:“他这屁股是用何物揉的?为何都变紫了?‘小鬼道:’禀老爷:是用紫芝揉的。‘”紫芝道:“他要搽点青还更好哩。”题花道:“只怕还甜哩。”
青钿道:“诸位姐姐且住住笑,妹子还有一首诗念给诸位姐姐听。一人好做诗,做的又不佳。一日,因见群花齐放,偶题诗一首道:”到处嫣红娇又丽,那枝开了这枝闭。‘写了两句,底下再做不出。忽一朋友走来,道:“我替你续上罢。’因提起笔来写了两句道:”此诗岂可算题花,只当区区放个屁!‘“掌红珠笑道:”这两个笑话倒是极新鲜的,难为妹妹想的这样敏捷。“颜紫绡道:”这都从’银汉浮槎‘两位柁工惹出来的。“
紫芝道:“青钿妹妹大约把花鞋弄臜,所以换了小缎靴了。我就出个‘穿缎靴’,打《孟子》一句。”素辉道:“这个题画虽别致,但《孟子》何能有这凑巧句子来配他。”
姜丽楼道:“可是‘足以衣帛矣’?”紫芝道:“然也。”陶秀春道:“这可谓异想天开了。”题花把青钿袖子抓两抓道:“你是穿缎靴,我是‘隔靴搔痒’,也打《孟子》一句。”掌红珠道:“这个题面更奇。”姚芷馨道:“此谜难道又有好句子来配他?我真不信了。”邺芳春道:“可是‘不肤挠’?”题花道:“如何不是!”洛红蕖道:“这两个灯谜,并那‘适蔡’、‘决汝汉’之类,真可令人解颐。”紫芝道:“题花姐姐把扇子还我罢。”题花道:“我再出个‘照妖镜’,打《老子》一句,如打著,还你扇子。”紫芝道:“诸位姐姐莫猜,等我来。”因想一想道:“姐姐:我把你打著了,可是‘其中有精’?”彩云道:“是甚么精?”紫芝接过扇子道:“大约不是芙蓉精,就是海棠怪,无非花儿朵儿作耗。”廉锡枫道:“我因玉英姐姐‘酒鬼’二字也想了一
谜,却是吃酒器具,叫过‘过山龙’,打《尔雅》一句。“阳墨香笑道:”可是‘逆流而上’?“锦枫道:”正是。“
紫芝道:“今日为何并无一个《两厢》灯谜?莫非都未看过此书么?”题花道:“正是。前者我从家乡来,偶于客店壁上看见几条《西厢》灯谜,还略略记得,待我写出请教。”丫鬟送过笔砚,登时写了几个。众人围著观看,只见写着:“‘厢’,打《西厢》七字;‘亥’,打《西厢》四字;‘花斗’,打《西厢》十五字;‘甥馆’,打《西厢》四字;‘连元’,打《西厢》八字;‘秋江’,打《西厢》五字;‘叹比干’,打《西厢》八字;‘东西二京’,打《西厢》三字;‘一鞭残照里’,打《西厢》四字;
‘偷香’,打《孟子》三字;‘易子而教之’打《孟子》四字。“题花道:”其余甚多,等我慢慢想起再写。“吕祥蓂道:”他以厢字打《西厢》倒也别致。“红珠道:”据我看来:这个‘厢’字,若论拆字格,必是以目视床之意。“钟绣田道:”请教题花姐姐:那‘花斗’二字,只怕妹子打著了。我记得《赖柬》有两句:“金莲蹴损牡丹芽,玉簪儿抓住荼蘑架。‘不知可是?”春辉道:“这十五字个个跳跃而出,竟是’花斗‘一副行乐图,如何不是!”苏亚兰道:“那’一鞭残照里‘,可是’马儿向西‘?”众人齐声叫好。春辉道:“这’残照‘二字,把’向西‘直托出来,意思又贴切,语句又天然,真是绝精好谜。我们倒要细细打他几条。”燕紫琼道:“我记得’长亭关别‘有句’眼看著衾儿枕儿‘,只怕那个’厢‘字就打这句罢?”春辉道:“床上所设无非衾枕之类,又目视床,如何不是此句!姐姐真好心思!”陈淑媛道:“他那’亥‘字,不知可是’一时半刻‘?”春辉道:“姐姐是慧心人,真猜的不错。若以此谜格局而论,却是’会意‘带’破损‘。不但独出心裁,脱了旧套;并且斩钉截铁,字字雪亮,此等灯谜,可谓掷地有声了。”施艳春道:“那’东西二京‘,打的必是’古都都‘。”题花道:“这个灯谜我猜了多时,总未猜著,不想却被姐姐打著,真打的有趣!”紫芝道:“春辉姐姐:他这’叹比干‘是何用意?”春辉道:“按《史记》:”微子去,比干强谏;
纣怒,剖比干,观其心。‘以此而论,他这谜中必定有个’心‘字在内,但必须得他’叹‘字意思才切。“廖熙春道:”我才想了一句:“你有心争似无心好。’不知可是?”
春辉道:“此句狠得‘叹’字虚神;并且‘争似无心好’这五个字,真是无限慷慨,可以抵得比干一篇祭文。”兰荪道:“好好一个人,怎么把心剖去倒好呢?”春辉笑道:“他若有心,只怕你我此时谈起还未必知他名字。即或意中有个比干,也不过泛常一个古人。今日之下,其所以家喻户晓,知他为忠臣烈士,名垂千古者,皆由无心而传。所以才说他‘有心争似无心好’。此等灯谜,虽是游戏,但细细揣度,却含著‘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之意,真是警励后人不少。”青钿道:“他这‘偷香’二字出的别致,必定是个好的。我想这个‘偷’字,无非盗窃之意,倒还易猜;第‘香’为无影无形之物,却令人难想,莫非内中含著‘嗅’字意思么?”素云道:“只怕是‘窃闻之’。”春辉道:“这个‘闻’字却从闺臣姐姐所说长人国闻鼻烟套出来的,倒也有趣。”香云道:“他这‘易子而教之’,大约内中含著互相为师之意。”吕尧蓂道:“个人称师为西席,又渭之西宾,只怕还含著‘宾’字在内哩。”张凤雏道:“必是‘迭为宾主’。”春辉道:“不意这个单子盒有如此好谜,虽不如‘仕而优’,‘克告于君’借用之妙,也算正面出色之笔了。”紫芝道:“他这‘秋江’二字,我打一句‘滑霜净碧波’;‘甥馆’二字,打‘女孩儿家’;‘连元’二字,打‘又是一个文章魁首’。请教可有一二用得?”
春辉道:“这三句个个出色!即如‘清霜净碧波’,不独工稳明亮,并将‘秋江’神情都描写出来;至于‘甥馆’打‘女孩儿家’,都字字借的切当,毫不浮泛;最妙的‘又是一个文章魁首’,那个‘连’字直把题里的‘又’字擒的飞舞而出。这几个灯谜,可与‘迭为宾主’并美了。”
掌红珠道:“他这单子我们猜的究竟不知可是。倘或不是也说是的,将来倒弄的以讹传讹,这又何必。好在所有几个都已猜过,题花姐姐也不必再写了,还是请教那位姐姐再出几个,岂不比这个爽快。”易紫菱道:“刚才红珠姐姐所说‘将错就错,以讹传讹’,妹子就用这八字,打《孟子》一句。”哀萃芳道:“可是‘相率而为伪者也’?”
紫菱道:“正是。”题花道:“题里题面,个个字义无一不到,真好心思。”姜丽楼道:“我出‘蟾宫曲’,打个曲牌名。”董珠钿道:“以曲牌打曲牌,倒也别致。”崔小莺道:“可是‘月儿弯’?”丽楼道:“正是。”题花道:“这个‘曲’字借的巧极,意思亦甚活泼。”纪沉鱼道:“我出‘走马灯’,打《礼记》一句。”玉芝道:“这有何难,无非燃灯即动之意。”蒋星辉道:“妹妹何不就打‘燃灯即动’呢?”郦锦春道:“可是‘无烛则止’?”沉鱼道:“正是。”薛蘅香道:“我出‘农之子恒为农’,打《孟子》一句。”宝钿道:“这个‘恒’字,倒象世代以耕为业,永不改行的意思。”
姜丽楼道:“必是‘耕者不变’。”众人齐声赞“好”。邹婉春道:“这‘耕者不变’四字,最难挑动,不意天然生出‘农之子恒为农’六字,把个‘不变’扣的紧紧的,此谜可谓天生地造,再无他句可以移易了。”印巧文道:“我出‘核’字,先打《孟子》一句,后打《论语》一句。”玉芝道:“这个‘核’字有何精微奥妙,要打两部书,若按字义细细推求,‘核’之外有果,‘核’之内有仁。”董翠钿道:“我猜著了:可是‘果在外’、‘仁在其中矣’?”巧文道:“正是。”锦云道:“他虽结巴,倒会打好谜,并且说的也清爽。”廉锦枫道:“我出‘鸦’字,打《孟子》二句。”小春道:“这个大约又是拆字格。”田凤翾道:“若要拆开,必有‘爵一、齿一’。”红珠道:“此谜做的简净。”宰银蟾道:“我出‘重庆’,打《孟子》一句。”婉如道:“《孟子》上面‘祖’字甚少,至于‘父父子子’,又是《论语》。”掌骊珠道:“必是‘父子有亲’。”题花道:“这个‘亲’字借的有趣。”
兰言道:“今日主人须早些摆席才好,我们早早吃了饭,把宝云姐姐灯看了,彼此回去也好歇息歇息。昨日足足忙了一夜,今日若再过迟,妹子先支不住了。”兰芝道:“既如此,妹子也不再拿点心,就教他们早些预备。但此时未免过早,诸位姐姐再打几个,少刻就来奉请。”谭蕙芳道:“我出‘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打个药名。”叶琼芳道:“可是‘无根水’?”蕙芳道:“妹妹打著了。”燕紫琼道:“非‘无根’二字不能‘立持其涸’,真是又切当,又自如。”林书香道:“我出‘辙环天下,卒老于行’。”
秀英道:“必是‘尽其道而死者’。”书香点点头。颜紫绡暗暗问兰言道:“姐姐为何听了这几个灯谜只管摇头?闻得姐姐精于风鉴,莫非有甚讲究么?”兰言道:“我看玉英、红英、蕙芳、琼芳、书香、秀英六位姐姐面上,都是带著不得善终之像。那玉英姐姐即使逃得过,也不免一生独守空房。不意这些‘黄泉’、‘无根’、‘生死’字面,恰恰都出在他们妯娌、妹妹、姑嫂六人之口,岂不可怪!”颜紫绡道:“你看咱妹子怎样?”兰言道:“姐姐骨格清奇,将来自然名登宝箓,位列仙班;到了那时,只要把妹子度脱苦海,也不枉同门一场。”颜紫绡道:“咱能成仙,真是梦话了。”兰言道:“少不得日后明白。”
红红道:“你们二位谈论甚么?妹子出个灯谜你猜:”疏影横斜水清浅‘,打曲牌名。“掌骊珠道:”姐姐好嫣润题面!“枝兰音道:”可是’梅花塘‘?“红红道:”正是。“素云道:”这七个字又是’梅花塘‘一个小照,真是如题发挥,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宰玉蟾道:”我出’不重伤,不禽二毛‘,打古人名。“蒋月辉道:”可是’斗廉‘?“玉蟾道:”正是。“紫芝道:”你当日在小瀛洲同那四员小将打仗,心里就存这个爱惜么?将来银蟾姐姐同史公子成了亲,有人感你当日’不重伤‘之情,一
定托他们来作伐哩。“玉蟾道:”少刻捉住你,再同你算帐。“阳墨香道:”我出‘事父母几谏’,打个鸟名。“瑶芝道:”世上那有这样孝顺鸟儿。“田凤翾道:”可是‘子规’?“墨香道:”正是。“锦云道:”‘事父母’三字把个‘子’字扣定,‘几谏’二字把个‘规’字扣定,真是又贴切,又自然,可以算得鸟名谜中独步。“米兰芬道:”我出曲牌名‘刮地风’,打个物名。“井尧春道:”可是‘拂尘’?“兰芬道:”正是。“花再芳道:”据我看来:只用‘刮风’二字就可拂起尘来,何必多加‘地’字,这是赘笔。“春辉道:”此谜之妙,全亏‘地’字把个‘尘’字扣的紧紧的。若无‘地’字,凡物皆可‘拂’,岂能独指‘拂尘’。并且还有……“玉芝道:”够了!今日若无春辉姐姐评论,不知还听多少好谜。评论哩,也罢了,偏要添岔枝儿,甚至还牵到脚指头上去,你说教人心里可受得?刚把脚指头闹过,紫姑太太‘适蔡’也来了,题姑太太‘汉子’也来了,弄这刁钻古怪的,教我一个也猜不著,你还只管说闲话。“紫芝道:”妹妹莫急,我出个容易的,包你猜著。题面是曲牌名‘称人心’,打个物名:‘如意’。你猜!“题花道:”这谜又打物名,又打如意,倒难猜哩!“紫芝道:”呸!
我又露风了!“秦小春道:”我出‘张别古寄信’,打两个曲牌名。“玉芝道:”我于曲牌原生,再打两个,那更难了。“崔小莺道:”可是‘货郎儿’、‘一封书’?“小春道:”正是。“紫芝道:”你们二位如要下棋,可先招呼我一声。“小莺道:”告诉你做甚么?“紫芝道:”我好打扫去。“闺臣道:”我出‘老莱子戏彩’,打两个曲牌名。“秀英道:”可是‘孝顺儿’、‘舞霓裳’?“
只见丫环禀道:“酒已齐备。”毕全贞道:“今日也算鏖战了。此时既要上席,我出‘鸣金’,打《孟子》三字。”言锦心道:“可是姐姐贵本家?”全贞点点头。众人不解。周庆覃笑道:“我晓得了,必是‘使毕战’。”全贞笑道:“正是。”春辉道:“此谜不但毕字借的切当,就是使字也有神情。”兰芳道:“今日之聚,可谓极盛了,我出‘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打曲牌名。”众人听了,都不做声。绿云道:“他们诸位姐姐过谦,都不肯猜,我却打著了,是‘集贤宾’。这才叫做对景挂画哩。”
众人起身,都到外面散步净手。兰芝让至凝翠馆,仍旧撤了十三席,摆了十二席,照昨日次序团团坐定。兰芝只得遵照旧例,把敬酒上菜一切繁文也都蠲了。酒过数巡,大家把昨日诗稿拿出,彼此传观,七言八语,议论纷纷。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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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八十二回 行酒令书句飞双声 辩古文字音讹叠韵
话说众才女归席饮酒,谈起所和上官昭仪之诗,某首做的精,某句做的妙,议论纷坛。兰芝道:“诸位姐姐且莫谈诗,妹子有一言奉陈:今日奉屈过来,虽是便饭,必须尽欢畅饮,才觉有趣。拜恳诸位姐姐行一酒令,或将昨日未完之令接著顽顽,借此既可多饮几杯,彼此也不致冷淡。”史幽探道:“昨日之令,又公又普,又不费心,是最妙的。无如方才起令,就生出和韵岔头。今日宁可闲谈,断不可又接前令,设或再有岔头,岂不更觉扫兴?”哀萃芳道:“酒令虽多,但要百人全能行到,又不太促,又不过繁,何能如此凑巧?据妹子愚见,与其勉强行那俗令,倒不如就借评论诗句,说说闲话,未尝不能下酒。”
紫芝道:“妹子今日叨在主人之列,意欲抛砖引玉,出个酒令。如大家务要清谈,也不敢勉强。”师兰言道:“主人既有现成之令,无有不遵的。是何酒令?请道其详。”
紫芝分付丫环把签桶送交兰言道:“此桶之内,共牙签一百枝,就从姐姐掣起,随便挨次掣去,待所剩未尾一签给我,以免猜疑。掣过,妹子自有道理。”兰言点头。大家掣毕,看了并无一字;只见若花拿著牙签,只管细看。紫芝隔席叫道:“若花姐姐可看明白了?请宣令罢。”众人听了,都不解何意。春辉道:“若花姐姐何不念给我们听听呢?”
若花道:“他这签上写的是:”奉求姐姐出一酒令,帝席无论宾主,各饮两杯。‘旁边又赘几个小字,写著:“此签倘我自己掣了,即求自己出令,所谓求人不如求己,普席也饮双杯。’若照此签看来,这令自然要我出了,岂非是个难题么。”闺臣道:“今日这签所投得人,一定该有好令,以补昨日来尽之兴。姐姐只管慢慢细想,我们且饮两杯,再候出令。”
大家饮毕,若花道:“我虽想出‘双声、叠韵’一令,但恐过于冷淡,必须大家公同斟酌,可行则行,如不可行,容妹子另想别令。”春辉道:“闻得时下文人墨士最尚双声、叠韵之戏,以两字同归一母,谓之双声,如‘烟云’、‘游云’之类;两字同归一韵,谓之叠韵,如‘东风’、‘融风’之类。姐姐可是此意?但怎样行法?还要宣明才好。”若花道:“此令并无深微奥妙,只消牙签四五十枝,每枝写上天文、地理、鸟兽、虫鱼、果木、花卉之类,旁边俱注两个小字,或双声,或叠韵。假如掣得天文双声,就在天文内说一双声;加系天文叠韵,就在天文内说一叠韵。说过之后,也照昨日再说一句经史子集之类,即用本字飞觞:或飞上一字,或飞下一字,悉听其便。以字之落处,饮酒接令;挨次轮转,通席都可行到。不知可合诸位之意?”众人道:“此令前人从未行过,不但新奇,并且又公又普,毫无偏枯,就是此令甚好。”若花道:“既如此,就将刚才所用牙签写一令签,每人各掣一枝,掣著令签之家,饮怀令酒,就从本人起令。”
紫芝把令签写了,挨次掣去,却被国瑞徵掣著。若花写了名目,放入桶内,道:“此签共二十余门,每门两枝。这是妹子创始,其中设有不妥,或增或减,临时再为斟酌。”
兰芝说:“此令固妙,但内中怎样可以多销几杯,还求姐姐设法代为生发生发,才觉热闹。”若花道:“即如此,我就添个销酒之法,此后凡流觞所飞之句,也要一个双声或一个叠韵,错者罚一杯另说。如有两个双声或两个叠韵,仰或双声而兼叠韵,接令之家,或说一笑话。或行一酒令,或唱一小曲,均无不可,普席各饮一杯。如再多者,普席双杯。至于所飞之书以及古人名,俱用隋朝以前;误用本朝者,罚一杯。其书名一
切仍是本人自报,省得临时又费扳谈。掣签之后,宣过题目,即将原签交给下家归桶,以杜取巧之弊,丫环接了,送交接令之家。如将原题记错,罚一杯另说。不准旁人露意,违者罚十巨觥。凡接令之家,俱架一筹,以便轮转易于区别。所有酒之分数,昨日已有旧例,无须再判。但昨日并无监令,今日妹子意欲添两位监令;人数既多,并又离的窎远,必须再添两位监酒,庶不致错误。“众人道:”如此更妙。就请姐姐预先派定,方无推诿。“若花道:”即承大家见委,妹子斗胆,就烦春辉、题花二位姐姐监令,宝云、兰芝二位姐姐监酒。都请各饮令酒一杯,妹子也奉陪一杯。“
国瑞徵把酒饮了,接过签筒,摇了两摇。道:“妹子有僭了。”掣了一鉴,高声念道:“花卉双声。”玉芝道:“昨日题花姐姐起令,是‘举欣欣然有喜色’,暗寓众人欢悦之意;今日姐姐足何用意呢?”瑞徵道:“我想五福寿为先,任凭怎样吉例,总莫若多寿最妙,先把这个做了开场,自然无往不利了。适才想了‘长春’二字,意欲飞一
句《列子》,不知可好。说来请教:长春《列子》荆之南有蓂灵者,以五百岁为春。
‘蓂灵’叠韵,敬瑞看姐姐一杯。“
柳瑞春掣了一签,是古人名叠韵。紫芝道:“这是今日令中第一个古人、必须出类拔萃,与众不同,才觉有趣。”瑞春道:“姐姐要出类拔萃的,我想自古帝王名讳,那是不敢乱用;至于大圣大贤名讳,也不敢行之酒令。除此之外,那个出类拔萃呢?”春辉道:“我也吃个令杯:今日我们所说一百个,必须前后接连不断,就如一线穿成,方觉紧凑。即如瑞徵姐姐才说了‘长春’二字,瑞春姐姐所说古人名要与上文‘长春’二
字或成双声,或成叠韵,方准令归下手,下面接令之家,也照前例紧承上文,错者罚一
杯。“众人都道”甚好“。瑞徵道:”我看你们出这许多花样,只怕把令行完,还要多多吃些天王补心丹哩。好在我已想了一个古人,是最能孝母的,俗语说的‘百行孝为先’,大约也可做得令中第一位领袖。待妹子说来求教:王祥《张河间集》备致嘉祥。
‘备致’叠韵,敬祥蓂姐姐一杯。“师兰言听了点头道:”人生在世,最要紧的莫过‘忠孝节义’四字,今瑞春姐姐于游戏之中,却请出一位孝子,为令中第一位领袖,令人肃然起敬。况他当日为徐州别驾时,民间歌颂,都称他‘温如玉,冷如冰’,后来得列名宦。如此之人,我们都该恭恭敬敬立饮一杯,才不失为钦仰之意。“众人道:”此话极是。“于是都立饮一杯。
吕祥蓂掣了一签,仍是古人名叠韵,紫芝道:“姐姐这个古人必须与第一位相配才好哩。”祥蓂道:“当日韦彪言:”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上首既有孝子,此时必须请出一位忠臣,方觉连贯。但要’七阳‘之韵始与上文相连,何能如此之巧。“饮毕令杯道:”有了:张良屈原《九哥》吉日兮辰良。
‘吉日’叠韵,敬良箴姐姐一杯。“兰芝道:”按《史记》:张良五世相韩;及韩亡,他欲为韩报仇,曾以铁椎击始皇于博浪沙中,误中副车。其仇虽未能报,但如此孤忠,也可与王样苦孝相匹。诸位姐姐似乎也该饮一杯了。“兰言道:”张良于韩国已亡之看,犹且丹心耿耿,志在报仇,彼时虽未遇害,但他一片不忘君恩之心,也就是奋不顾身。如此忠良,自应也照前例为是。“于是都立饮一杯。
宋良箴掣了一签,是列女名双声。小春道:“这是点到我们众人本题了,或好或丑,全仗姐姐飞的这句,不可弄出一群夜叉才好哩。”良箴道:“妹妹如吃一杯,我就飞个绝好句子。”小春把酒饮了。良箴道:“姬姜《鲍参军集》东都妙姬,南国丽人。
‘东都’双声,敬丽辉姐姐一杯。“小春道:”请教令官:诸如‘东都妙姬,南国丽人’之类,还是飞一句好呢,两句好呢?“若花道:”若按正理,自应飞一句为是。
但眼前常见之书则可,若非常见之书,必须多赘一句,才能明白。与其令人时刻请教上下文,何不随咀多带几字,岂不省了许多唇舌。“
兰芝道:“请教姐姐:即如上手用过之书,下手可准再用?”若花道:“主人之意若何?”兰芝道:“据妹子愚见:凡上家用过之书,一概不准再用,误用的罚两杯另飞。
况花木、鸟兽、虫鱼等类,惟《诗经》、《尔雅》、《方言》、《释名》最多,若都用此书,不但毫无趣味,并且这几部书句子最短,大约至多不过四五字,何能有两个双声叠韵。姐姐替我所定销酒之法,岂非有名无实么?“花再芳道:”若据主人所言,我们百人自然要百部书了。不瞒姐姐说:妹子腹中除了十几部经书并《史记》、《汉书》及几部眼面前子书,还有几部文集,共总凑起来,不满三十种。你要一百部,岂非苦人所难么?“闵兰荪道:”妹子腹中连二十种还不足。“毕全贞道:”妹子不但并未读过百部,若认真看过百部,我也赌个誓。但书多寡不等,如《左传》、《礼记》每部有一二
十万言之多;如今连多带少,每部只算类如《毛诗》一部,一年如能读得五部《毛诗》,也算极等聪明。若细细核算,这一百部书也须二十年方能读完。妹子今年十六岁,即使过了三朝就去读书,还得再读四年,大约过了二十岁就好奉陪行此酒令了。“兰芝道:”妹子恐大家都飞一样书未免无趣,妄发此论,取其多飞几种书,既可多销几杯酒,又觉好看。今三位姐姐既不情愿,何敢勉强。“
紫芝道:“你们三位可晓得这个才女的‘才’字怎讲?若一百人连百部书也凑不起来,那还称得甚么才女!此时若不定了规例,设或所飞都在十数种书上,日后传扬出去,岂不是个笑话么!况且各人所读之书不同,别人又焉能把你所读之书恰恰都飞去呢?”
再芳道:“姐姐不知:此中有五件难处。”紫芝道:“为何有五件难处?”再芳道:“即如所报花鸟等名,要他生成双声叠韵,这是第一难,不必说了。并且所飞之句,又要从那花鸟等名之内飞出一字,岂非第二难么?而所报花鸟等名,又要紧承上文,或归一母,或在一韵,岂非第三难么?这些虽难,还可勉强敷衍,就只最难招架的,所飞句内要有双声叠韵。你想,古人书上那里能象《诗经》巧巧都有‘窈窕、辗转、参差、优游’之类?句内着无此等字面,随你想出一万句也不中用。再要加上百部书,岂不难而又难么?”兰言道:“妹子有个调停之法:此令主人既已定了,以后如有误用前书的,外罚两杯,即算交卷,小必另飞,何如?”众人道:“如此甚妙。”
小春道:“既如此,必须一一登记才能了然。这个差使教谁办呢?”紫芝道:“宝云姐姐的丫环玉儿,写的也好,记性也好,教他写罢。”兰芝把前面几句写了,交给玉儿,就在席旁茶几设了笔砚。小春道:“你姓甚么?今年十几岁?”玉儿道:“我姓王,十三岁了。”小春道:“宝云姐姐替丫环起名字也这样俭省。”宝云道:“为何俭省?”
小春道:“你把他的姓上只添了小小一点就算名字,还不省么?”
丽辉道:“我才掣了鸟名双声交卷了:鸳鸯师旷《禽经》鸳鸯元鸟爱其类。
本题双声,敬芳芝姐姐一杯。“
孟芳芝掣了天文叠韵。若花道:“这个题目甚宽。据我愚见:不但‘天田、常陈’这些星名不可用,就是‘东风、夜月’那些浮泛的也都避了,才不过泛。”紫芝道:“姐姐此话甚是。若用浮泛的,莫讲别的,单风月两门,就要写一大篇了。”芳芝饮了令杯道:“月窟《淮南子》是以月虚而鱼脑减。
‘是以’叠韵,‘似月’双声,敬玉英姐姐一杯,普席各饮一杯。“若花道:”此令轮到主人,普席自然要发利市了。“
董青钿道:“此句如果说的不错,不但我们都有酒,并且玉英姐姐还要说笑话。但细细推求:”是‘系去声,’以‘系上声。只伯芳芝姐姐说错,要罚一杯哩。“春辉笑道:”多时未见妹妹说话,此刻才开口就有酒吃,倒也有趣。你说’是以‘二字上去不分,固然讲的不差;无如沈约韵书’是‘字归在’四纸‘,恰恰是个叠韵。若以今时语言而论,似乎上去不分;若照前人韵书,芳芝姐姐倒象说的不错。只好奉屈妹妹饮了罚酒,再看韵书。“青钿道:”妹子如果错罚,自然该吃罚酒。但这’是‘字要读成’使‘字,将来都不叫’是非‘,只好叫作’使非‘了。安有此理!“紫芝道:”我劝大家行令罢,莫说濛话了。“青钿道:”这个’濛‘字又是何意?“紫芝道:”古人读梦为濛,我劝你们莫说濛话,就适悄说梦话。”小春道:“凡说话全要直截了当,霜霜快快,今诸位姐姐所说之话,只图讲究古音,总是转弯磨禄,令人茫然费解,何妨霜霜快快的说哩。”锦云笑道:“小春姐姐把‘爽爽快快’读做‘霜霜快快’,把‘转弯磨角’读做‘转弯磨禄’,满口都是古音,他还说人讲究古音。据我愚见:大家说的使古音也罢,不使古音也罢,且把‘使’字查明再讲。”婉如道:“这是西方老先生到了。”青钿道:“即知锦云姐姐所说‘使古音也罢,不便古音也罢’,他把‘是’字忽然改做‘使’字,请教诸位姐姐:若非预先讲论‘是’字,谁又懂他这话呢?”春辉道:“此时说也无用,少刻把书看过,自然明白。”说话间,宝云已向丫环把沈约《四声类谱》取来,青钿展开细细看过,只得勉强饮了罚酒道:“只顾替玉英姐姐争论,那知倒罚一杯。请说笑话罢,不要带累我了1小春道:“这是今日令中第一个笑话,就如戏中的‘加官’一样。玉樊姐姐先把加官跳了,我们好一出一出慢慢的唱。”钱玉英道:“适因‘加官’二字,我倒想起一个笑话。*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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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说大书佐酒为欢 唱小曲飞觞作乐
话说玉英道:“适因小春姐姐谈论跳加官,倒想起一个笑话。并且‘加官’二字也甚吉利,把他做个话头,即或不甚发笑,就算老师加官进爵之兆,也未尝不妙。人最喜奉承,凡事总要人赞好方才欢喜。这日请客做戏,偏偏戏甚平常,并无一人赞好。到晚戏散,与客闲谈道:”今日之戏如何?‘客人只得勉强答道:“做的甚好。’此人又问道:”究竟那几出做的好?‘客人见问,思忖多时道:“加官跳的好。’”众人不觉好笑。兰言道:“这就如请教人看文,那人不赞文好,只说书法好,都是一个意思。”
玉英掣了鸟名叠韵道:“商羊 刘向《说苑》百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
‘之皮’叠韵,敬融春姐姐一杯。“
左融春掣了官名双声道:“请教若花姐姐:这个官名还是要用古名,要用时名呢?”
若花道:“据我愚见,不论古名时名,总以明白显豁、雅俗共赏,那才有趣。即如花鸟之类,按著古书,别名甚多,若说出来,与其令人不懂,又要讲说破解,何妨说个明白的,岂不省了许多唇舌。”融春连连点头道:“士师 桓宽《盐铁论》有司思师望之计。
‘司思’双声而兼叠韵,‘思师’叠韵,敬紫琼姐姐双杯,笑话一个,普席双杯。“
燕紫琼道:“紫芝妹妹替我说个笑话,我格外多饮两杯,何如?”紫芝道:“妹子自然代劳。”绿云道:“紫芝妹妹向来说的大书最好,并且还有宝儿教的小曲儿,紫琼姐姐既饮两杯,何不点他这个?”紫芝道:“如果普席肯饮双杯,我就说段大书。”众人道:“如此极妙,我们就饮两杯。”丫环把酒斟了。
紫芝取出一块醒木道:“妹子大书甚多,如今先将‘子路从而后’至‘见其二子焉’这段书说给人家听听。”于是把醒木朝桌上一拍,道:“列位压静,听在下且把此书的两句题纲念来,遇穷时师生错赂,情殷处父子留宾。”又把醒木一拍,道:“只为从师济世,谁卸反宿田家。半生碌碌走天涯,到此一齐放下。鸡黍殷勤款洽,主宾情意堪嘉。
山中此夕莫嗟讶,师弟睽违永夜。“又把醒木一拍,道:”话说那子路在楚、蔡地方,被长沮、桀溺抢白了一番,心中闷闷不乐。迤逦行来,见那道旁也有耕田的,锄草的,老的老,少的少,触动他一片济世的心肠,脚步儿便走得迟了,抬起头来,不见了夫子的车辆。正在慌张之标,只见那道旁来了一位老者:头戴范阳毡帽,身穿蓝布道袍,手中拿著拄杖,杖上挂著锄草的家伙。子路便问道:“老丈:你可见我的夫子么?‘那老者定睛把子路上下一看道:”客官,我看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识不得芝麻,辨不得菉豆。谁是你的夫子!’老者说了几句,把杖来插在一边,取了家伙,自去耘田去了。“
又把醒木一拍,道:“列位!大凡遇见年高有德之人,须当钦敬。所以信陵君为侯生执辔,张子房为圯上老人纳履,后来兴王定霸,做出许多事业。那子路毕竟是圣门高弟,有些识见的人,听了老丈言语,他就叉手躬身站在一旁。那老者耘田起来,对著子路说:‘客官:你看天色晚下来了,舍间离此不远,何不草榻一宵?’子路说:”怎好打搅!‘于是老者在前,子路随后,径至门首。逊至中堂;宰起鸡来,煮起饭来;唤出他两个儿子,兄先弟后,彬彬有札,见了子路。唉!可怜子路半世在江湖上行走,受了人家许多怠慢,今日肴馔虽然不丰,却也殷勤款待,十分尽礼,不免饱餐一顿,蒙被而卧。正是:’山林惟识天伦乐,廓庙空怀济世忧。‘毕竟那老者姓甚名谁?夫子见与不见?下文交代。“众人听了一齐赞”好“,把酒饮了。
紫琼掣了虫名叠韵道:“请教令官:即如上文”士师“二字听飞之句,可准本题‘士师’接连在内?”若花道:“二字连用,未尝不可;但飞觞之时,只能算得本题双声交令,不能格外普席敬酒。”兰芝道:“若飞本题都无普席之酒,那还好么?”若花道:“即如句内有了本题双声,再加别的双声,虽系两个双声,原当普席敬酒;但究有本题在内,若不区别,谁肯另想新奇句子,酒反少了。总而言之:虽如此定例,至接令之家,如有情愿替主人敬酒,或说笑话,或行小令,普席仍饮一杯,并不拘定,也可随便销酒了。”紫琼把酒饮毕道:“蟢子 刘勰《新论》野人昼见蟢子者。
本题叠韵,敬凤翾姐姐一杯。“玉芝道:”请教姐姐:野人见了翾子怎样呢?“紫琼正要回答,田凤翾道:”下句是‘以为有喜乐之瑞’。“玉芝道:”怪不得今人见了蟢子也有此论,大约当日命名就是此意。此虫按《诗经》、《尔雅》、叫做甚么?“凤翾道:”《毛恃》‘蟏蛸有户’,就是此虫。相传当年有母子离别日久,其母正在想子,忽见蟏蛸垂丝落在身上,不觉喜道:“‘莫非我子要回来么。’后竟果然。所以叫做喜子。”玉芝道:“既有喜子,可有喜母?”凤翾道:“闻得此虫又名喜母,就如喜子一
个意思。“玉芝道:”这还罢了,若只有喜子,并无喜母,未免对不住父母了。“
凤翾掣了药名双声道:豨莶 王符《潜夫论》西方之众有逐豨者。
‘之众’双声,敬熙春姐姐一杯。“
廖熙春掣了一签,高声念道:“水族叠韵。”春辉道:“水族之内,如鳙鱼、鳐鱼、鲦鱼、银鱼之类,都是双声,若照这样,未免过宽。据妹子愚见:凡说鱼名,必须避了鱼字,才不重复。”熙春道:“既不准鱼字露面,只好借重驼碑的交卷了:赑屃 左思《吴都赋》巨鳌赑屃,首冠灵山。
本题叠韵,敬琼芝姐姐一杯。“紫芝道:”好好的行令,怎么忽然把祝大姐夫请出来?“题花道:”你去问问他,他的夫人还会说大书哩。“
兰芝趁便让了一阵菜,又命丫环上了一道点心。兰言道:“主人让酒让菜这些旧套,必须蠲了才好。况且昨日叨扰宝云姐姐,既无一人做假,无不尽欢,无不尽量,我们日亲日近,安有今日倒来做假之理。妹子饮个令杯,此后席中如有做假的,罚两杯;主人如再过于让菜,也罚两杯。行令的只管行令,用酒用菜的只管用酒用菜,各随其便,彼此才觉适意。并且今日所行之令,一经令到跟前,全要细心,并非粗心浮气所能行的;
若再彼此逊让,不独分心耽搁好令,就是过于拘束,亦甚无趣。“众人道:”所论极是。
以后如伤误犯的,无论主客均照此例。“
琼芝掣了兽名叠韵道:“獬豸 范蔚宗《后汉书》獬豸,神羊也。
本题叠韵,‘羊也’双声,敬浦珠姐姐一杯。“玉芝道:”妹子闻得东方朔把獬豸叫做‘任法兽’,这是何意?“兰言道:”因他能别曲直,所以皋陶治狱,凡罪疑者,俱令獬豸触之。古有‘獬豸冠’,取义于此。我们只顾闲谈,岂不耽搁浦珠姐姐笑话么。“
掌浦珠道:“紫芝妹妹,你替我唱个小曲,我也多饮两杯。”紫芝道:“小曲虽有,但众姐妹今日聚后,闻得都有告假回府之意。我想我们百人自从赴宴相聚以来,内中结拜的不一而足;即以妹子而论,除了我家七个姐妹,其余八九十位,倒有多半同我结为异姓姐妹。将来别后,不知今生可能再见。那昭明太子说的:”叹分飞之有处,嗟会面以无期。‘细想起来,能不令人心酸!“说著,不觉滴下泪来。众人听了,也都触动离怀,个个伤感。青钿道:”别后究竟怎样呢?“紫芝道:”惟有想他们再来。“青钿道:”你想他,他不来呢?“紫芝道:”他不来,我自然要恨了。我这小曲就是这个意思。“
因唱道:“又是想来又是恨,想你恨你都是一样的心。我想你,想你不来反成恨;我恨你,恨你不来越想的恨。想你是当初,恨你是如今。我想你,你不想我,我可恨不恨?若是你想我,我不想你,你可恨不恨?”
小春道:“婉如姐姐是个有名的‘恨人’,这个小曲许多‘恨’字,倒与他对路。
小曲唱过,我们都饮一杯,请接令罢。“
浦珠掣了昆虫双声。兰芝道:“姐姐也要替我敬一杯哩。”春辉道:“这个题目最窄,浦珠妹妹虽受主人之托,只怕所飞之句还难得凑巧哩。不知妹妹要用何名?”掌浦珠道:“要承上文,惟‘蜘蛛’二字最好。”春辉道:“若用蜘蛛,其飞觞之句,莫若《两京杂记》‘蜘蛛结而百事喜’最妙了。”浦珠道:“妹子犑什乓苍想到。在受主人之托,意欲想个双声叠韵俱全的才觉有趣。”把酒饮毕,想一想道:“有了*
蜘蛛 《关尹子》圣人师蜘蛛,立网罟。
‘师蜘’叠韵,‘蜘蛛’双声,敬玉芝妹妹一怀,普席一杯。“
玉芝一心只想早早接令,惟恐过迟容易题目被人说了,难以交卷;正在盼望,恰好这个蛛字巧巧轮到,不觉满心欢喜。要过答桶,摇了两摇,口中祝道:“签神!签神!
弟子素与韵学生疏,务必赐个容易题目,免的教我劳神!“掣了一枝列女名叠韵,念过题目,把签交给下家归桶。
青钿道:“有令在先:凡接令之家,遇见双声而兼叠韵,俱要说个笑话,且请妹妹把笑话说了再讲下文。”玉芝道:“这更难住我了。我自从掣了题目,见上面注著双声叠韵,是头一件心事;所报各名,又要记著上文,是第二件心事;飞觞之句,要将所报各名飞出一字,是第三件心事;所飞句内,又要凑成双声叠韵,是第四件心事,所用之书,又不准重复,是第五件心事。此刻记了这个,忘了那个;及至想起那个,又忘了这个;真是心绪如麻,何能再说笑话?诸位姐姐让我吃一杯,算我说过,免了罢!”春辉道:“若花姐姐有令在先:凡说本题双声叠韵,只算交卷,不在普席敬酒之例。今浦珠姐姐所说之句,内有蜘蛛本题双声,如何接令之家又说笑话,普席又要敬酒?刚才姐姐自己接令,业已误饮两杯,托人唱曲,此刻我们何能被你错呢?”浦珠想了一想,不觉笑道:“只顾要替主人敬酒,自己倒受罚了。”青钿道:“玉芝妹妹为何只管发呆?还个接令么?”玉芝道:“左思右想,总无一个好笑话。好姐姐!我吃一杯,你替我说罢!”
青钿笑道:“怪不得发呆,原来还想笑话哩。我看你只怕有些痴了!难道大家的话你没听见么?”玉芝道:“妹子一心想笑话,你们七言八语,那里还敢理会,实实不曾听得。”
青钿道:“这才是‘心不在焉,听而不闻’哩。大家免了你的笑话,快接令罢。”玉芝道:“姐姐莫非骗我么?”青钿笑道:“你只管接令。如有人叫你说笑话,罚我十巨觥。
难道还不放心么?“
玉芝听了,不觉满心欢喜。正要朝下接令,因耽搁多时,只顾注意笑话,倒把题目忘了,偏偏牙签业已归桶,不由暗暗发急。猛然想道:“我记得刚才所掣,倒象是古人名。不知可是,且去碰他一碰。我用‘伊尹’。”春辉道:“错了,罚一杯。如有露意的,有今在先,要罚十巨觥哩。”玉芝道:“难道‘伊尹’不是双声么?”春辉道:“若不是双声,岂止罚一杯!”玉芝道:“共工、逢蒙呢?”春辉道:“不是。共三杯了。”玉芝道:“既非古人,我把天文、地理再搜寻几个。如说的对了,你就回我是的;
设或不是,你莫答应,我就明白,不必只管不是、不是,令人听著讨厌。我用天文:穹窿、河汉、玉烛、霹雳、列缺、招摇、鹑首、娵訾、星象;时令:清明、处暑;地理:原野、长川;地名:幽州、空桐。可有想头?“春辉道:”无想头!共十八杯了。“玉芝道:”天文、地理既不是,我到百官找找去。“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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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逞豪兴朗吟妙句 发婆心敬诵真经
话说玉芝道:“我用官名:少师、正詹、治中、检校、知州;身体:眉目、股肱、膀胱、指掌、暗哑、胡须、毫毛。可有意思?”春辉道:“无意思。共三十杯了。”玉芝道:“好在不过二十几门,我就吃一坛,也不怕飞上天去!我用音乐:鼛鼓、箫韶;
文具:金简、玉砚;戏具:高竿、呼卢;财宝:玉印、金玦;器物:便面、茶船;服饰:钗钏、香囊;舟车:桴筏、玉舆;百谷:蜀黍、黄粱;蔬菜:金针、菄风;饮食:馄饨、糟糕。可好?“春辉道:”不好。共五十杯了。“玉芝道:”真要糟糕了!我用花果:菡萏、苜蓿、黄杨、扶苏、花红、林檎、橄榄、毛桃、诸蔗、圆眼;药名:芎{、漏卢、阿魏、姜黄、血竭、槐花、良姜、黄陈、五味、豆蔻。可用得?“春辉道:”对曰:‘否’,共七十杯了。“玉芝道:”怎么今日忽然钻进‘迷魂阵’了?“青钿道:”据我看来:左一环,右一杯,只怕还是‘酉水阵’哩。“玉芝道:”我用禽名:青雀、金鸡、灰鹤、鱼鹰、野鸭、鵫雉、流离、荆鸠、鸺鹠、鹪鹩;兽名:橐驼、夷由、於菟;
水族:虾蟆、蟾蜍、鲮鲤、玉囗「虫兆」;虫名:螳蜋、蛱蝶、青蜓、蟋蟀、果蠃、蜉蝣、蜣蜋、蛣蟩、螟蛉、耀夜。例如?“春辉道:”得罪!共九十七杯了!“紫芝道:”各门你都想到,单这一门想不到,却也奇怪。“春辉道:”你口中露意,也想酒吃了。“
芸芝趁春辉同紫芝讲话,忙向五芝轻轻说了一句。玉芝道:“春辉姐姐听了,我用列女:瑶英、骊姬、文君、扶都、庄姜,……”正念的顺口,只听春辉叫道:“有了,不必念了。”玉芝道:“那个是的?”春辉道:“扶都、庄姜都对本题。”玉芝道:“既是列女,为何单这两个切题,别的又不对呢?”若花道:“上文是蜘蛛二字,你把承上这个规例怎么忽然忘了?”玉芝听了,这才明白。
春辉道:“如今玉芝妹妹恰恰共罚一百杯,不但他自己不能全饮,就是他府上七位姐姐也不能代如许之多,必须大家公议,替他设法销会若干,自饮若干,然后好接前令。”
玉芝道:“既承妞姐美意,我倒有个善处之法:今日难得连主带客共计一百人,这一百杯酒好在不多不少,每位只消代我一杯就完了。”青钿道:“你们听:好自在话儿!若不认真罚几杯,少刻都要乱令了!并且所有几个双声叠韵都被你随嘴说的干干净净,少刻别人掣签,又不能抄你旧卷,要费人许多神思,更觉可恨,如何轻轻放了你!”因向众人道:“他这罚酒,妹子出个主意,此刻且将罚酒暂停,先把‘庄姜’流觞句子教他飞出;所飞之句,只准四字。其四字之内,如有三个双声或三个叠韵一气接连不断,即将此酒请宝云姐姐出个飞觞之令,都替他飞出去。倘不如式,自饮十杯,其余九十杯,就以‘庄姜’二字要在一部书上教他飞出。诸位姐姐以为何如?”
兰言道:“若以正理而论,凡双声叠韵,必须两字方能凑阶一个;今四个字内要他三个双声叠韵,这是打马吊推般出色算法,未免苦他所难了。古来只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著四个叠韵,这是自古少有的;今又限他要在‘庄姜’二字之内飞觞,较之‘溪西鸡齐啼’,岂非更是难中之难么?”琼芝道:“既如此,何不就请青钿妹妹说个样子呢?”青钿道:“‘溪西鸡齐啼’就是样子,何必再说。”史幽探道:“据我遇见:只要四字之内,恰恰凑成两个,也就罢了,何苦定要三个。况句中又要或‘庄’或‘姜’在内,就是两个也就尽彀一想了。”青钿道:“一百杯罚酒,若不给他一难题目,就是大家心里也不服,少刻别人倘或受罚,都要以此为例了。”秦小春道:“我用一百‘秦’字在一部书上替他飞出,何如?”青钿道:“‘秦’字不算。”兰言道:“据我调停,不必定限四字,就是六七字也未为不可。”
玉芝道:“姐姐莫要劝他,你越劝,他越得意了。天下既有‘溪西鸡齐啼’五个字内含著四个叠韵,难道就无四个字内含著三个双声么。”一面说著,举起杯来连饮两杯,道:“必须多饮几杯活活机才想的出哩。”又命丫环斟两杯饮了,不觉笑道:“我今日要学李太白斗酒百篇了。”掌红珠道:“这位李太白不知何时人,向来却未听见过。”
玉芝道:“难道‘自称臣是酒中仙’这句也未听过么?”吕尧蓂道:“这玉芝妹妹只怕要疯了,他的话越说越教人不解。”
玉芝忽叫道:“诸位姐姐暂止喧哗,酒仙交卷了:庄姜 《中庸》齐庄中正。
‘齐庄’双声,‘庄中’双声,‘中正’双声,敬凤雏姐姐一杯,请教笑话一个,普席各饮双杯。众人齐声赞道:“这句果然飞的有趣!难得四个字巧巧生在一母。今日大家飞觞之句,以此为最了。”
张凤雏道:“妹子回昨日绿云姐姐央求众人写扇子,偶然想起一个笑话,一人夏日去看朋友,走到朋友家里,只见朋友手中拿著一把扇子,面前却跪著一人在那里央求,朋友拿著扇子只管摇头,似有不肯之状。此人看见这个样子,只当朋友素日书法甚佳,不肯轻易落笔,所以那人再三跪求,仍不肯写。此人看不过意。出上前劝道:”他既如此跪求,你就替他写写,这有何妨‘。只见地下跪着那人连连喊道:“你会意错了!我并非求他写,我是求他莫写。’”说的众人不觉好笑。兰言道:“世人往往自以为是,自夸其能,别人看著,口里虽然称赞,心里却是厌烦,他自己那里晓得。这个笑话虽是斗趣,若教愚而好自用的听了,却是当头一棒,真可猛然唤醒。人能把这笑话存在胸中,凡事虚心,所行之事,自然不致贻笑于人了。”
青钿道:“笑话业已说过,请宝云姐姐销这百杯酒了。”宝云道:“恰好妹子素日有个心愿,此时借此把酒销去,却也有趣。但恐过于迂腐,不合大家之意。”众人道:“姐姐有何心愿,只管分付,无不遵命。”宝云道:“妹子幼年因父母常念膝下无子,时常忧闷,每每患病,所以暗暗许个心愿,亲自敬录一万张《觉世真经》,各处施送,此刻意欲奉送诸位姐姐一张。当日发愿之时,曾祷告神祗:有人见了此经,如能敬诵一
遍的,愿他诸事如意,遇难成祥。今日奉送之后,但愿时时敬诵,自然消凶聚庆,福寿绵长。喜得大家分居各道,每位另有十张,拜恳带去替我施送。并且《真经》之后还有几行小字,是劝人敬避圣讳的。妹子因乡愚无知,往往直称圣讳,并不称‘某’;而于文字亦不敬避。即使有不能不用者,则‘囗「上雨下羽」’字按前人韵书原可通用,似应书此,方为尊敬。尤可骇者,乡愚无知,往往以‘天’字取为名号。殊不知天为至尊,人间帝王尚且称为天子,若世人为名为号,其悻谬何可胜言!又有以‘君’字为名号的。
要知人生世上,除天地之外,惟君父最大,今于名号既知父字宜避,而君在父上,偏又不避,不知何意。诸如此类,总要明哲君子于乡党中恺切晓喻,俾知尊敬天地君亲之道,自然同归于善了。“众人道:”如此好事,姐姐又是写就现成之物,并非教我们代写施送,怎么还说拜恳的话,未免客套了。“
兰言道:“他为父母的事,况且又是圣经,这拜恳二字却是不可少的,不如此也不显他慎重之意。众人因他慎重,也就不肯草草施送了。请教怎么又能借此可以行令呢?”
宝云道:“如今妹子意欲借此把这《真经》对众敬诵一遍,普席都以句之落处饮酒。假如‘敬天地’,顺数第三位即架一筹,周而复始。念完之后,以面前酒筹多寡,照数饮酒。虽是奉敬两杯之意,其实要借此宣扬宣扬,这就如昨日姐姐所说,无非劝人众善奉行之意。诸位姐姐以为何如?”众人道:“我们无不遵令。”兰言道:“如此好令,真是酒席筵前所未有的,妹子恭逢其盛,能不浮一大白!至于姐姐所嘱《真经》,妹子不但代为施送,并且亲自薰沐,也录千张施送,以为老师、师母求福一点孝心。”宝云再三称谢。
那边闵兰荪同毕全贞、花再芳三人所坐之处虽都隔席,但相离甚近,不时交耳接谈,今听宝云、兰言之话,都不觉暗暗发笑。毕全贞暗向二人道:“宝云姐姐要行此令,已是迂腐讨厌;偏偏这位兰言夫子不但并不拦阻,还要从中赞扬,你说令人恨不恨!真是轻举妄动,乱闹一阵了。”花再芳道:“兰言夫子听了宝云夫子之话,正中心怀,乐不可支,如何肯去拦阻。你只听他昨日那一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的话,也不怕人厌,刺刺不休,就知他索日行为之谬。他口口声声只是劝人做好事;要知世间好事甚多,谁有那些闲情逸志去做。不独没工夫会做,并且也做不了许多。与其有始无终,不能时行方便,倒不如我一善不行的爽快。遇著钱上的方便,我给他一毛不拔,借此也省许多花消;遇著口上的方便,我给他如聋似哑,借此也省许多唇舌。我主意拿的老老的,你纵有通天本领,也无奈我何。行为一定如此,这是牢不可破的。”闵兰荪道:“姐姐主见之老,才情之高,妹子虽不能及,但果蒙不弃,收录门墙之下,不消耳提面命,不过略为跟著历练历练,只怕还要‘青出于蓝’哩。这些行为妙算,一时也说不完,好在大家言谈都归一路,将来慢慢倒要叨教。妹子平日但凡遇见吃酒行令,最是高兴,从不畏首畏尾;刚才听了这些不入耳之言,不但兴致索然,连头都要疼了。昨日听了兰言夫子那番话,足足头疼一日,今日刚觉轻松,偏遇宝云夫子又是这番话,这个头疼倒又接上了。”
宝云见众人个个遵令,满心欢喜。因命丫环焚了几炉好香,远远摆在香几上,随即位了令杯,以净水漱了口,命丫环取了一副酒筹,一面念著,一面散筹。不多时,把《真经》念完,众丫环七手八脚,都在各席查看众人面前酒筹,照数斟酒。内中如闵兰荪、花再芳、毕全贞,并还有几位才女都厌烦怕听《真经》,谁知不巧,偏偏句子落在这几位座上,较多几筹。无如他们又要逞强,也不等《真经》念完,每架一筹,赶忙饮了,就去销筹。总是架一筹,十一杯。俗语说的‘酒入欢肠’;他们听了此令,已是满心烦闷,勉强应酬,偏又加上几杯急酒,等到宝云念完,这几位已是东倒西歪,就要呕吐,勉强忍住。谁知花再芳因吃些肴馔荤腥之类,何能禁得一连几杯急酒。那酒吃了下去,登时就在腹中同菜争斗起来:里面地方甚小,争之许久,酒既不能容菜,菜又安肯容酒,一齐都朝外奔。再芳再三拦挡,那里拦得住。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哇的一声,连酒带菜吐了一地。紫芝走到那边在地下看一看道:“罪过!罪过!”一面说著,取了一双牙箸,在地下夹起一物,放在再芳口边道:“姐姐快把这个吃了,不但立时止吐,还免罪过哩。”再芳果真把嘴张开,吞了下去。紫芝顿足道:“我的姐姐!怎么并不嚼烂,还是整吞进去?少刻倘或呕出,仍是整的了。”众人道:“是个甚么,你就给他吃了!”紫芝道:“刚才我夹起的,是整整的一个小虾仁儿。再芳姐姐当时大约吃的匆忙,未曾嚼烂,刚才呕出,还是一个整的;此刻他又整吞进去。”众人听罢,不觉掩鼻欠笑。
紫芝放下牙箸,正要回席,只见闵兰荪拿著牙杖在那里剔牙。紫芝走进身边道:“姐姐是快么把牙塞了,这样狠剔还剔不出?我替你剔。”把牙杖接过。闵兰荪张口仰首,紫芝朝里望一望道:“姐姐:你的牙缝甚宽,塞的东西甚大,你拿这根小小牙签去剔,岂非大海捞针么?”说罢,放下牙签,取了一双牙箸,放入口内,朝著牙缝向外狠狠一夹。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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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回 论韵谱冷言讥沈约 引毛诗佳句美庄姜
话说紫芝拿著牙鼛在兰荪牙缝狠狠一夹才夹了出来,望了一望,朝地下一丢道:“我只当肉丝子塞在里面,原来却是整整的一个肉圆子!宝云姐姐这个厨子,明日一定要重重赏他,难为他做的这样结实!”说的众人笑个不了。
凤雏掣了列女叠韵。玉芝道:“《诗经》极言庄姜容貌甚美,姐姐既承上文,岂可符他美貌置之不问?倘能引出《毛诗》赞他一句,妹子格外再饮一杯。”凤雏道:“《诗经》之句原多,要与所报之名相合的,一时何能凑巧?也罢,我借别书略为点染一
句,也就算不辱命了。
延娟 《陈思王集》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峨峨,双声,’联娟‘叠韵,敬华芝姐姐一杯,普席一环。“小春道:”本题即无普席之酒,这个重字也不应普席有酒;若象这样,少刻都飞重字了。“若花道:”嗣后凡飞本题以及重字者,只算交卷,普席一概无酒。倘接令之家,情愿照常说一笑话,普席仍饮一杯。“众人道:”如此极妙。“
华芝掣了戏具双声,饮了令杯道:“秋千 《陆平原集》采千载之遗韵。
‘之遗’叠韵,‘遗韵’双声,敬星辉姐姐一杯,普席一杯。“兰言道:”大家飞了若干句子,惟华芝姐姐这句才归到今日酒令本题。借此点明,却是不可少的,但普席又要吃酒,未免令人接应不暇了。“兰芝趁著大家饮酒,又在那里让菜,被众人罚了一
杯。
蒋星辉道:“妹子说个禅机笑话:有个和尚,道行极深,讲的禅机,远近驰名。这日有个狂士,因慕和尚之名,特来拜访。来至庵中,走到和尚面前,不意和尚稳坐禅床,并不让坐。狂士不觉怒道:”和尚既有道行,就该明礼,为何见我仍旧端坐,并不立起,是何缘故?‘和尚道:“我不立起,内中有个禅机。’狂士道:”是何禅机?‘和尚道:’我不立起,就是立起。‘狂士听罢,即在和尚秃头上狠狠打了一掌。和尚道:“相公为何打我?’狂士道:”我也有个禅机。‘和尚道:“是何禅机?’狂士道:”我打你,就是不打你。‘“说的众人好笑。
星辉掣了财宝双声道:“青钱 鲁褒《钱神论》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
‘前钱’双声而兼叠韵,敬全贞姐姐一杯,普府一杯。“春辉道:”这句当中很可点断,普席之酒似乎可免。“毕全贞道:”既如此,我的笑话自然也免了。“兰音道:”这名‘钱多处前,钱少居后’,令人听了,想起世态炎凉,能无慨叹!“青钿道:”姐姐因‘钱’字而叹,我因‘青’字忽又想起‘是以’二字真罚的委屈。试问这个‘青’字同水旁‘清’字有何分别?‘龙’与玲珑之‘珑’其音又有何异?他却分在两韵。最令人不懂的:方旁之‘於’归在‘六鱼’,干钩之‘于’归在‘七虞’,诸如此类,不知是何肺腑?“春辉道:”他以一身而事宋、齐、梁三朝之君,於总之一字,已可想见,其余又何必谈他。“
全贞道:“二位姐姐暂停高论,妹子交卷了。”随手掣了人伦双声道:“妻妾 蔡邕《月令问答》今曰御妾,何也?”
紫芝道:“他要置妾,你便怎样?我看姐姐倒有些醋意了。”兰芝道:“人家话还未完,你停停再说罢。”全贞接着道:“‘曰御’双声,敬亚兰姐姐一杯。”
苏亚兰掣了虫名双声道:“玉芝姐姐才托凤雏姐姐所飞《毛诗》之句不能凑巧,如今妹子倒可引用赞美庄姜原句了:蝤蛴 《诗经》领如螨疥。
本题双声,敬舜英姐姐一杯。“兰言道:”这句不但补足庄姜之美,并且所敬亦得其人。若是容貌稍差的,也就不配了。“舜英道:”姐姐言谈最是纯正,何苦却拿妹子开心?“兰言道:”我是言道其实,你只问问众人就知道了。“
舜英掣了戏具双声道:“青钿姐姐!又是飞鞋那个顽意到了:气球 马融《忠经》导之以礼乐以和其气。
‘乐以’、‘其气’俱双声,敬巧文姐姐一杯,普席一杯。“
印巧文道:“这都是青钿姐姐抛球带累的,不但要吃酒,还要说笑话。奉告诸位姐姐:往日妹子原喜说笑话,今日只好告罪了。”青钿道:“今日为何不说?”巧文道:“妹子并非不说,其中有个缘故。”青钿道:“是何缘故,倒要请教。”巧文道:“既是姐姐谆谆下问,我也不得不说了。实告诉你罢:我不说,就是说。”众人听了,猛然想起禅机笑话,不觉大笑。青钿道:“诸位姐姐莫笑,且听巧文姐姐说笑话。”巧文道:“凡说笑话,原不过取其发笑,今大家既已笑了,妹子才说之话,就可算得笑话,何必再说。”兰言道:“此言并不勉强,自应接令为是。”
玉芝道:“请教令官:即如刚才妹子误说各名约有一百之多,以后别人可准再用?”
春辉道:“再用的罚三杯。”玉芝道:“这还罢了。”
巧文掣了古人名双声道:“刘伶 《国语》闻之伶州鸠。
‘州鸠’叠韵,敬彩云姐姐一杯。“玉芝道:”此时酒仙既出来,必须奠他一奠,少刻大家才有兴哩。“于是面对戏台,恭恭敬敬福了一福,奠了三杯。小春也奠了一杯道:”刘老先生:我也不求‘五斗解醒’。只求你老人家保佑我莫吐,就感大情了!“
贵芝道:“此令既有二十余门之多,何必要这古人名?妹子适才约计由唐虞至前隋,按经史可考的共有二百余人,都是双声叠韵,未免过宽。必须除去这一门,方不浮泛。”
闺臣道:“不但此筹可去,并且此令甚长,若慢慢行去,恐令未完,天就晚了。据妹子愚见:莫若大家依次先掣二三十签,再一总结算。应说笑话者说笑话,愿行小令者行小令。如此分个段落,不过两三次就可令完,既不耽误饮酒,又可不致夜深。不知可好?”
彩云掣了服饰双声道:“妹子就遵姐姐之命,早早交卷:轻裘 《墨子》囗「音脏」羊之裘,练帛之冠。
‘囗「音脏」羊’叠韵,敬红英姐姐一杯。“
红英掣了戏良双声道:“琴棋 《颜氏家训》围棋有平谈、坐隐之名。
‘有手’叠韵,敬瑶芝姐姐一怀。“井尧春道:”这样宽题,不替主人转敬,未免可惜。“燕紫琼道:”此题若轮到妹子,大约也可转敬一杯。“邵红英道:”你们二位一善琴,一善棋,腹中自然该有琴棋故典,即是如此,你们就各认一字,也飞一句书,加双声叠韵俱全,抑或两个双声,两个叠韵,我说一个笑话,设或飞句不能如式,每人各饮三杯。“尧春道:”既如此,我就有僭,先飞琴字。李延寿《北史》:“垂帘鼓琴,风韵雅远。‘两个双声。”紫琼道:“邯郸淳《艺经》:”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双声叠韵俱全。请教笑话了。“
红英道:“轮我掣签飞句,只有我听人的笑话,此时反弄到自己身上,倒也别致。
适才我因李延寿‘李’字却想起一个笑话:有个宰相去世多年,他族中有个侄儿,每与亲朋交谈,就把‘家伯’卖弄出来,意欲使人知他为宰相族侄。一日偶到杭州游玩,出见石壁题著前朝许多名士,他也写了几字道:“大丞相再从侄某尝游于此。‘题毕而去。
后来有个士人李果,最好诙谐,看见此字,因题其旁道:“元元皇帝二十五代孙李某继游于此。‘”兰若笑道:“此话虽是游戏,但乡愚往往犯了此病,转将这话给他听了,受益不浅。”
瑶芝掣了兽名双声道:“穷奇 王弼《周易略例》一阴一阳而无穷。
‘一阴’、‘阴一’、‘一阳’俱双声,敬月芳姐姐一杯,普席两杯。“
褚月芳掣了药名双声道:“红花 《谢康乐集》含红敷之缤翻。
‘含红’双声,敬萃芳姐姐一杯。“
哀萃芳掣了地名双声。春辉道:“按现在十道所辖县名,双声叠韵,约有一百,若用县名,未免过于省事,误用者罚。”萃芳道:“幸而妹子想了一个,却与这些名目不同:中州 《离骚经》夕揽中州之宿莽。
本题、‘州之’俱双声,敬小莺姐姐一杯。“
题花道:“我饮一个令杯。以后旁令说过之书,也不准再用。至于诗句,惟闺阁之书准用,余皆不准,才不宽泛。违者罚。”
崔小莺掣了药名双声道:“妨风 崔宦《农家谚》 日没胭脂红,无雨也有风。
‘雨也’双声,‘也有’双声,敬锦春姐姐一杯,普席一杯。“
郦锦春掣了身体双声道:“肺腑 司马迁《史记》 诸侯子弟若肺腑。
本题双声,敬婉春姐姐一杯。“
邹婉春掣了人伦双声道:“祖宗 刘向《列女传》 学穷道奥,文为辞宗。
‘文为’双声,敬月辉姐姐一杯。“
蒋月辉掣了药名双声道:“药名虽有,就只承上甚难,这却怎好?”只听耳旁有人说道:“……如此如此,岂不好么?”月辉听了,满心欢喜道:“蜂房 《春秋佐助期》虞舜之时,景星出房。
‘之时’叠韵,敬……“一面说著,又细细数一数道:”敬二姐姐一杯。“蒋秋辉笑道:”这个顽的好,怎么敬到自己家里了?“青钿道:”这才显得你们姐妹亲热哩。“
月辉回头把题花望了一眼道:“好个短命鬼!”题花把月辉一指道:“好个冒失鬼!”
秋辉掣了服饰双声道:“黼黻 《金楼子》观人以言,美于黼黻文章。
‘以言’、本题俱双声,敬蕙芳姐姐一杯。“
谭意芳掣了舟车双声道:“凤帆 沈约《宋书》 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乘长’双声,敬兰言姐姐一杯。“玉芝道:”怎么兰言姐姐落下泪来?“兰言道:”我因蕙芳创姐所飞这个‘风’字,忽然想起《韩诗外传》‘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两句活,触动思亲之心,所以伤感。假如双亲在堂,此时蒙太后半支俸禄,再能内廷供奉,即使家寒,亦可敷衍养亲。无如‘子欲养而亲不待’,虽高官极品,不能一日养亲,亦有何味!这总是自己早不树立,以致亲不能待,后悔何及。“兰芝道:”姐姐只顾如此,岂不打断酒兴么?“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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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念亲情孝女挥泪眼 谈本姓侍儿解人颐
话说兰芝道:“众人闻了此话,莫不落泪,岂不打断酒兴么?”闺臣道:“此事虽由那个‘风’字惹出来的,但兰言姐姐这几句话,令人听了,却勉励我们不少。据我看来:无论贫富,得能孝养一日且孝养一日,得能承欢一日且承欢一日;若说等你富贵之时再会尽孝,放只怕的来不及了!”兰芝道:“好姐姐!莫伤心,接令罢。”兰言掣了人伦双声,就在桌上用酒写了一个“厶”字道:“玉儿:你可认得?”玉儿走来望一望道:“这是某处的”某“字,又读公私的‘私’字。”兰言道:“你何以晓得?”玉儿道:“当日晋朝范宁注《谷梁》,曾有‘某’字之说;周时韩非论仓颉,却有‘私’字之义。”兰言道:“我正要把这‘私’字告诉他,好写在底本上,谁知他更明白。”题花道:“这叫作‘强将手下无弱兵’。请罢,玉老先生,我们认得你了!”紫芝道:“他岂但在冷字上用功,还有一肚子好笑话哩。”月芳道:“少时我饮两杯,务必代我一个。”青钿道:“我记得‘……子欲养而亲不待’这两句倒象出在刘向《说苑》。怎么说是韩婴《诗外传》呢?”春辉道:“你把这两部书仔细对去,只怕有几十处都是雷同哩。”兰言道:“多谢明断。
公姑 《韩非子》自营为厶,背厶为公。
‘为厶’、‘厶为’俱叠韵,敬红萸姐姐一杯。“
红萸道:“我情愿吃两杯,这个笑话只好拜托五姑娘了。”宝云道:“姐姐怎么称他姑娘,岂不折他寿么?”红萸道:“这叫做‘敬其主以及其使’。况他如此颖悟,下科怕不中个才女!”紫芝道:“他的笑话虽好,不知可能飞个双声叠韵?”兰芝道:“如飞的合式,请位才女自然都要赏鉴一杯。”玉儿道:“我就照师才女‘公姑’二字飞《焦氏易林》‘一巢九子,同公共母’。双声叠韵俱全,敬诸位才女一杯。”紫芝道:“都已赏脸饮了,说笑话罢。设或是个老的,罚你一杯。”
玉儿道:“就以我的姓上说罢:有一家姓王,弟兄八个,求人替起名字,并求替起绰号。所起名字,还要形象不离本姓。一日,有人替他起道:第一个,王字头上加一点,名唤王主,绰号叫做‘硬出头的五大’;第二个,王字身旁加一点,名唤王玉,绰号叫做‘偷酒壶的王二’;第三个,就叫王三,绰号叫做‘没良心的王三’;第四个,名唤王丰,绰号叫做‘扛铁枪的王四’;第五个,就叫王五,绰号叫做‘硬拐弯的王五’;
第六个,名唤王壬,绰号叫做‘歪脑袋的王六’;第七个,名唤王毛,绰号叫做‘拖尾巴的王七’;第八个,名唤王全,……“玉儿说到此处,忽向众人道:”这个‘全’字本归入部,并非人字,所以王全的绰号叫做‘不成人的王八’。“
月芳笑道:“这个笑话虽好,未免与你尊姓吃亏。我吃两杯,你也替说一个,我好销帐。倘能把他们昨日射鹄子说一笑话,我格外再饮一杯。”玉儿道:“既如此,我就勉强敷衍一个:有一武士射鹄,适有一人立在鹄旁闲望,惟恐箭有歪斜,所以离鹄数步之远,自谓可以无虞。不意武士之箭射的甚歪,忽将此人鼻子射破,慌忙上前陪罪,连说失错。此人用手一面掩鼻,一面说道:”此事并非你错,乃我自己之错。‘武士诧异道:“我将尊鼻射破,为何倒是你错?’此人道:”我早知箭是这样射的,原该站在鹄子面前。‘“
郦锦春笑道:“玉姑娘!我也只好奉烦了。”红珠道:“姐姐诗学甚精,如做一首打油诗也就算了。何必定说笑话?”玉儿道:“才女把酒乾了,我就说个做诗笑话。有一士人在旅店住宿,夜间忽听隔房有一老翁自言自语道:”又是一首。‘士子忖道:’原来隔房竟是诗翁,可惜夜深不便前去请教。据他所说又是一首,可见业已做过几首了。‘正在思忖,只听老翁道:“又是一首。’士子道:”转眼间就是两首,如此诗才,可谓水到渠成,手无难题了。‘到了次日,急忙整衣前去相会,略道数语,即问老翁道:’闻得老丈诗学有七步之才,想来素日篇什必多,特来求教。‘老翁诧异道:“老汉从不知诗,不知此话从何而起?’士子笑道:”老丈何必吝教?昨晚隔房,明明听见老丈顷刻就是两首,何必编我?‘老翁道:“原来尊驾会意错了。昨晚老汉偶尔破腹,睡梦中忽然遗下粪来,因未备得草纸,只得以手揩之。所谓一手一手者,并非一首诗,乃是一手屎。’”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题花道:“凡做诗如果词句典雅,自然当得起个‘诗’字;若信口乱言,就是老翁所说那句话了。”
红萸掣了地名双声道:东都 《东醴陵集》帐饮东郊,送客金谷。
本题双声,敬亭亭姐姐一杯。“春辉道:”姐姐怎么忽然闹出江文通《别赋》?恰恰又飞到亭亭姐姐面前,岂不令人触动离别之感‘黯然销魂’么?若要想起诸位姐姐行期,连日之聚,真是江文通说的‘惟樽酒兮叙悲’了。少刻必须紫芝妹妹把将来别后大家怎样音信常通喝个小曲,略将离愁解解才好哩。“
亭亭掣了列女双声道:“嫫母 《老子》有名万物之母。
‘万物’双声,敬艳春姐姐一杯。“玉芝道:”我记得‘嫫母’二字见之《史记》、《汉书》,别的书上也还有么?“亭亭道:”即如‘嫫母姣而自好’,见屈原《九章》;
‘嫫母有所美’,见《淮南子》;‘嫫母勃屑而自侍’,见东方朔《七谏》;‘嫫母倭傀,善誊者不能掩其丑’,见《工谏议集》;‘饰嫫母之笃陋’,见《晋书·葛洪传》;
‘瞽者遇室,则西施与嫫母同情’,见嵇康《养生论》;‘使西施出帷,嫫母侍侧’,见吴质书。他如古诗‘若教嫫母临明镜’之类,历来引用者其多,妹子一时何能记得。“
玉芝道:“常听人说亭亭姐姐腹中渊博,我故意弄这冷题目问他一声,果然滔滔不断,竟说出一大篇来。”
施艳春掣了官名双声道:“祭酒 《周礼》酒正掌酒之政令。
‘之政’双声,‘政令’叠韵,敬绿云姐姐一杯。“
绿云掣了药名双声道:“细辛 刘熙《释名》 少车,细辛也。
本题双声,敬珠钿姐姐一杯。“
珠钿掣了时令双声道:“小雪 《春秋·元命包》阴所凝而为雪。
‘而为’叠韵,敬红蕖姐姐一杯。“
红蕖掣了百谷双声道:“麰麦 《尚书·大传》过殷之墟,见麦秀之蔪蔪.重字双声,敬幽探姐姐一杯。”
幽探掣了服饰双声道:“布帛 《诸葛丞相集》臣本布衣,躬耕南阳。
‘本布’、‘躬耕’俱双声,敬书香姐姐一杯。“
林书香掣了财宝双声道:“宝贝 钟蛛《诗品》 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
‘简金’,重字俱以声,敬瑶钗姐姐一杯。“
缁瑶钗掣了地理双声道:“瀑布 《孙廷尉集》瀑布飞流以界道。
本题双声,敬丽娟姐姐一杯。“
丽娟掣了药名双声道:“百部 《大戴礼》有囗「上雨下羽」之虫,三百六十。
‘有囗「上雨十羽」’双声,敬尧者姐姐一杯。“
尧春掣了饮食双声道:“玉液 史游《急就章》 有液容调。
‘有液’双声,‘液容’双声,敬秀春姐姐一杯,普席一杯。“陶秀春道:”这个‘容’字,我们读做‘戎’字,今姐姐说液容双声,只怕错了。“春辉道:”按前人韵书,容液本归一母。若读做‘戎’字,那是贵处土音,岂是尧春姐姐错哩。“
秀春道:“既如此,这个笑话少时只好奉托玉姑娘了。”紫芝道:“与其记在帐上,莫若你饮两杯,我替你说。”秀春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短去见长官。长官道:‘吾闻公冶长能通鸟语,你以’短‘为名,有何所长?’公冶短道:”我能通兽语。‘正在说话,适有犬吠之声,长官道:“你既能通兽语,可知此犬说甚么?’公冶短听之良久,不觉皱眉道:”这狗满嘴土音,教我怎懂!‘“众人一齐大笑。
秀春道:“怪不得教我预先吃酒,那知这短命鬼却来骂我!”随即掣了音律双声道:“音乐 《孝经》移风易俗,莫善于乐。
‘于乐’双声。敬紫云姐姐一杯。“闺臣道:”据这两句圣经看来,可见人家演戏,那坏人心术之戏也不可唱。若是官长在庙宇敬神,以及父兄在家庭点戏,尤应点些忠孝节义的使人效法才是。虽系游戏陶情,其实风化攸关,岂可忽略。但人以图悦目,那里计及于此。“
紫云掣了列女双声道:“云英 陶潜《圣贤群辅录》 天下忠贞魏少英。
‘忠贞’双声,敬淑媛姐姐一杯。“
淑媛掣了药名双声道:“荆芥 《曹大家集》生用棘之榛榛。
‘荆棘’、‘之榛’俱双声,‘生荆’叠的,敬文锦姐姐一杯,普席两杯。“青钿道:”且慢斟酒。我记得扬雄《反离骚》有此一句,为何说是《曹大家集》?只怕要罚一杯。“春辉道:”那《反离骚》是‘枳棘之榛榛兮’与《东征赋》‘生荆棘之榛榛’却微有不同,只怕妹妹错了。“青钿道:”呸!是我记错,罚一杯。“
谢文锦道:“我不会说笑话,这个交易可有人做?”紫芝道:“你果真不会,把酒干了,我替你说。”文锦道:“莫非骗我吃酒,又是‘公冶短’么?”紫芝道:“你说话又无土音,就是‘公冶短’也与你无干。”文锦把酒饮了。紫芝道:“有个公冶矮去见长官。长官问其所长,原来此人乃公冶短之弟,也通兽语。正在谈论,适值驴鸣。长官道:”他说甚么?‘公冶矮道:“他说他不会说笑话。’”
文锦忍不住发笑道:“我也不知他怎么编的这样快。”随手掣了舟车双声道:“锦车 《易经》大车以载,有攸往,无咎。
‘有攸’、‘往无’俱双声,敬题花姐姐一杯。多飞‘无咎’二字,以为日后若花姐姐飞车回乡吉祥之兆,并非敢敬普席之酒。“兰言道:”闻得飞车出在奇肱,若花姐姐这个飞车可是此处借的?“若花道:”飞车原是奇肱土产,近来周饶得了其术,制造更精,所以家父从周饶借来的。“玉芝道:”将来我们过去送行,倒要长长见识哩。“
题花掣了服饰双声道:“我用刚才‘银汉浮槎’那个故典,春辉姐姐以为何如?”
春辉拍手笑道:“若果如此,妹子就有文章做了,姐姐快些交卷。”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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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八十六回 因旧事游戏仿楚词 即美景诙谐编月令
话说春辉笑道:“姐姐快些交卷,妹子有文章做了。”题花道:“巨屦 《孟子》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
紫芝道:“求之弗得,那里去了!”题花道:“飞了。‘有业’、‘于牖’俱双声,敬宝钿姐姐一杯,普席一杯。”
春辉道:“我因今日飞鞋这件韵事,久已要想替他描写描写,难得有这‘巨屦’二
字,意欲借此摹仿几部书,把他表白一番。姐姐可有此雅兴?“题花道:”如此极妙。
就请姐姐先说一个。“春辉道:”我仿宋玉《九辩》:独不见巨屦之高翔兮,乃隋卞氏之圃。“题花道:”我仿《反离骚》:巨屦翔于蓬渚兮,岂凡屦之能捷?“玉芝道:”我仿贾谊赋:巨屦翔于千仞兮,历青霄而下之。“小春道:”我仿宋玉《对楚王问》:巨屦上击九千里,绝之霓,入青霄,飞腾乎杳冥之上,夫凡庸之屦,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春辉道:”这几句仿的雄壮。“紫芝道:”若要雄壮,这有何难!我仿《庄子》:其名为屦,屦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足屦也,海运则将徒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谐》之言曰:“屦之徒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传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堕者也。‘”春辉道:“这个不但雄壮,并且极言其大,很得题神。”
题花道:“若象这样,仿到何时是了?莫若把五经仿了好接前令。我仿《春秋》:庚子,夏四月,一屦高飞过卞圃。”春辉道:“记其年,记其月,而并记其所飞之地,这是史笔不可少的。”玉芝道:“我仿《春秋》:庚子,夏四月,一屦高飞过卞圃。”春辉道:“记其年,记其月,而并记其所飞之地,这是史笔不可少的。”玉芝道:“我仿《易经》:初九,屦,履之则吉,飞之则否。象曰:”履之则吉,行其正也;飞之则否,举趾高也。“
春辉道:“此言事应休咎,也是不可缺的。”小春道:“我仿《禹贡》:阙屦维大大,厥足维臭。”春辉道:“这是言其形,辨其味,也是要紧的。”青钿道:“原来姐姐还能辨其味,倒也难得。”紫芝道:“我仿《毛诗》:巨屦扬矣,于彼高冈;大足光交,于彼馨香。”春辉道:“‘馨香’二字是褒中带贬,反面文章,含蓄无穷,颇有风人之旨。我仿《月令》:是月也,牡丹芳,芍药艳,游卞圃,抛气球,鞋乃飞腾。”玉芝道:“还有一句呢?”紫芝道:“足赤。”说的众人好笑,青钿道:“你们变著样儿骂我,只好随你嚼蛆,但有侮圣言,将来难免都有报应。”众人道:“有何报应?”青钿把舌一伸,又把五个手指朝下一弯道:“只怕都要‘适蔡’哩。”众人听了,一齐发笑。
董宝钿掣了鸟名双声道:“锦鸡 谯周《法训》羊有跪乳之礼,鸡有识时之候。‘羊有’、‘识时’俱双声,‘时之’叠韵,敬素云姐姐一杯。此句当中可以点断,不敢转敬。”
素云掣了花卉双声道:“蒹葭 申培《诗说》蒹葭君子,隐于河上。
本题、‘隐于’俱双声,敬墨香姐姐一杯。“
阳墨香掣了地理双声道:“疆界 《陶彭泽集》纡远辔于促界。
‘纡远’双声,敬丽蓉姐姐一杯。“兰言听墨香飞的这句,把他细细望了一望,不觉叹息不已。
余丽蓉掣了列女叠韵道:“王嫱 刘劭《人物志》诗咏文王,小心翼翼。
‘文王’、‘小心’俱双声,敬耕烟姐姐一杯。“
窦耕烟道:“此句幸亏当中可以点断,省了一个笑话。”于是掣了花卉双声道:“黄花 《邱司空集》佩紫怀黄,赞帷幄之谋。
‘怀黄’、‘帷幄’俱双声,敬翠钿姐姐一杯。“花再芳说:”黄花无所指,未免过于浮泛,只怕要饮一杯。“耕烟道:”汲家《周书》:“又五月,菊有黄华。‘《礼记·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黄华。’这两部书都说的是菊,为何妹子无指呢?古无‘花’字,俱以‘华’字通用,如光华之华,读为阳平;华卉之华,读做阴平。况《尔雅·释草》明明写著:“荷,芙蕖,其华菡萏。‘他如’唐棣之华‘、’桃始华‘之类,莫不以’华‘为’花‘。”再芳道:“若据此说,我这贱姓竟是杜撰了。但花字始于何时,姐姐可知么?”耕烟道:“妹子记得北魏太武帝始光二年造新字千余,颁之远近,以为楷式。如花字之类,虽不知可在其内,但晋以后每每见之于书,大约就是当时所颁新字了。”
董翠钿掣了饮食双声,想了多时,虽有几个,无奈总不能承上。紫芝见他为难,因暗向题花道:“他有结巴毛病,我教他奏个音乐你听。”忙把汤匙拿起,向翠钿照了一
照,又将两手比做一个圆形,故意说道:“飞了许多句子,可惜总未将班婕妤、苏若兰诗句飞出来,姐姐何不飞一句呢?”翠钿猛然被他提醒,连忙说道:“汤……汤……
汤团 班婕妤诗裁成合欢扇,团团如明月。
‘合欢’、‘团团’俱双声,敬呸!敬四妹妹一杯。“董花钿道:”怎么敬到家里来了?“题花道:”刚才是蒋四姑娘敬蒋二姑娘,此刻又是董二姑娘敬董四姑娘,怪不得我们都摸不著酒吃。“紫芝道:”他岂但敬酒,并且汤、汤、汤敲起大锣,还奏乐哩。“
幽探道:“我闻翠钿姐姐口吃毛病醉后更甚,大约今日又多饮两杯了。”
紫芝道:“我说个笑话:一人素有口吃毛病,说话结结巴巴,极其费事。那日偶与众友聚会,内中有一少年道:”某兄虽然口吃,如能随我问答,不假思索,即可教他学做鸡鸣。‘众友道:“凡口吃的,说话全不能自己做主,不因不由就要结结巴巴,何能教他学做鸡鸣?果然如此,我们都以东道奉请。’少年道:”既如此,必须随问随答,不许停顿。‘因取出一把谷来放在口吃面前道:“这是何物?’口吃者看了,随即答道:‘谷……谷。’”说的众人好笑。紫芝用汤勺掬了一勺汤道:“翠钿姐姐:你看这是何物?”翠钡看了笑道:“这……这……刻簿鬼,又教我奏乐了。”
董花钿掣了列女双声道:“敬姜 《班兰台集》列肆侈于姬美。
本题双声,敬兰荪姐姐一杯。“
闵兰荪正吃的烂醉,听见令到眼前,急忙抽了一签,高声念道:“身体双声。”想了多时,信步走到玉儿那边道:“我看看他们用的都是甚么书,莫用重复了,又要罚酒。”
紫芝趁空写了一个纸条,等兰荪走过,暗暗递了过去。兰荪正在著急,看了一看,如获至宝,慌忙说道:“脚筋 《洛阳伽蓝记》牛筋狗骨之木,鸡头鸭脚之草。‘狗骨’双声,敬婉如姐姐一杯。”众人听了,满心要笑,都因兰荪性情不好,又不敢笑,只得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勉强忍住。紫芝道:“婉如姐姐这杯吃的有趣,还有狗骨可以下酒哩。”婉如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偏偏轮到俺,又是脚筋,又是狗骨都来了。”众人听了,那个敢笑,只得再三忍住。花再芳道:“所报名类,原要显豁明白,雅俗共赏;若说出来,与其慢慢替他破解,何不就象兰荪姐姐这个明明白白,岂不爽快?我倒要赏鉴一杯。”紫芝道:“你因有好莱,自然想酒吃了。”
婉如掣了果木双声道:“金橘 陈寿《三国志》陆郎作宾客而怀橘平?
‘陆郎’双声,敬芳春姐姐一杯。“
芳春掣了时令双声道:“人日 宗懔《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
本题双声,敬丽楼姐姐一杯。“青钿道:”初七为人日,请教初一、初二呢?此说可见经史么?“邺芳春道:”此说见董勋《问答》;后来《魏书序》亦有一鸡、二狗、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之说。大约自元旦至初八日总宜睛和为佳;即如初五为午,转是日有狂风暴雨,当主牛有灾病。余可类推。“
姜丽楼掣了音律双声道:“律吕 刘向《别录》 吹律而温至黍生‘黍生’双声,按时音‘而温’也是双声,敬绣田姐姐一杯。”邹婉春道:“这个‘黍’字,我们读做‘褚’字,与‘生’字件非一母,为何是双声?”春辉道:“按‘黍、鼠、暑’三字,韵书都是赏吕切,乃‘舒’字上声,正与‘生’字同母;若读‘褚’字,那是南方土音,就如北方土音把‘容’字读做‘戎’字。好在有书可凭,莫若都遵韵书为是。”
钟绣田掣了兽名双声道:“‘鼠’字既是赏吕切,我就易于交卷了:”鼫鼠 姚恩廉《梁书》 意怀首鼠,及其犹豫。
‘首鼠’、‘犹豫’俱双声,敬芸芝姐姐一杯。“
芸芝掣了饮食双声道:“菽水 蔡邕《独断》 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
‘之众’、‘众者’俱双声,敬青钿姐姐并普席一杯。“青钿道:”我记得这句出在《风俗通》,怎么说是《独断》?难道姐姐说错也教我吃酒么?“春辉道:”你又记错了。那《风俗通》是‘土中之众者莫若水’,与‘地下之众者莫过于水’却稍有分别,原来这酒还是要你吃的。“青钿教玉儿把书取来看了,这才把酒告干,掣了官名双声道:”尚书 魏征《隋书》 圣人在上,史为书,瞽为诗。
‘为诗’叠韵,敬骊珠姐姐一杯。“
骊珠掣了地理双声道:“山水 《龙鱼河图》昆仑山有五色水。
‘昆仑’叠韵,敬兰芝姐姐一杯,“
兰芝掣了文具双声。题花道:“可惜今日已晚,只能行得双声叠韵之令,小能联韵。
有一百人每人一韵做一首百韵诗,岂非大观么。“春辉道:”每人只得一韵,若叠起精神,细细做去,只怕竟是曹娥碑‘黄绢幼妇’那个批语哩。“兰芝道:”就只怕的内中有几位姐姐不喜做诗;若果高兴,岂但黄绢幼妇,并且传出去还有一个批语:镇纸 房乔《晋书》洛阳为之纸贵。
‘为之’叠韵,‘之纸’双声,敬瑞蓂姐姐并普席一杯。“
吕瑞蓂掣了器物双声道:“竹枕 令狐德芬《周书》所居之宅,枕带林泉。
‘之宅’、‘宅枕’俱双声,敬兰英姐姐一杯。“
章兰英掣了药名叠韵道:“可惜有许多好书都不准再用,只好借著酒字敷衍完卷子:茱萸 束晳 《发蒙记》猫以薄荷为酒,蛇以茱萸为酒。”玉芝道:“虎以犬为酒,鸠以桑椹为酒。”兰英道:“妹妹莫闹。本题叠韵,敬乘珠姐姐一杯。”
掌乘珠掣了天文双声道:“阴阳 荀悦《申鉴》想伯夷于首阳,省四皓于商山。
‘夷于’、‘商山’俱双声,敬兰音姐姐一杯,可惜《易经》有人用过,若飞‘曰阴与阳’,岂不与‘齐庄中正’并美么?“紫芝道:”若飞京房《易传》‘《易》曰阴遇阳’,还是四个双声哩。“
枝兰音掣了昆虫双声道:“衣鱼 《元中记》一日逢鱼头,七日途鱼尾。”
玉芝道:“此鱼如此之长,若吃东两,岂不要三四天才到腹么?‘一日’、‘七日’俱叠韵,敬红红姐姐一杯,我替兰音姐姐说了。”红红道:“适因‘衣鱼’二字,偶然想起书集往往被他蛀坏,实为可恨。丽春姐姐最精药性,可有驱除妙方?”潘丽春道:“古人言,司书之仙名‘长恩’,到了除夕,呼名祭之,蠹鱼不生,鼠亦不齧.妹子每每用之有效。但遇梅雨时也要勤晒,着听其朽烂,大约这位书仙也不管了。”
红红连连点头,掣了百谷双声道:“薏苡 王充《论衡》 薏苡之茎,不过数尺。
本题双声,敬锦云姐姐一杯。“
锦云掣了一签,正在高声念道‘天文双声’,忽觉松林微微透出一阵凉风,个个吹的毛骨悚然。闺臣道:“怎么刚掣天文就刮起风来?这签竟有些作怪!为何风中还带一
股清香?“舜英道:”此香顺风飘来,宛如丹桂,若非四季桂,安能如此。原来此处却有如此佳品。“宝云道:”家父四季桂久已进上,此时那得有此。适才这阵幽香,芬芳异常,岂下界所有;且阵阵俱从霄汉吹来,看这光景,果真竟是‘天香云外飘’了。莫非这位桂花仙姑知道今日座有佳宾,特放此香,以助妹子敬客之意么?“银蟾道:”据我看来。此是师母连得贵子之兆,或主玉儿下科蟾宫折桂也未可知。“
只见丫环向宝云道:“刚才卞兴来禀:外面有两个女子自称殿试四等才女,虽系四
等,却是博学。他因众才女在此聚会,执意要来谈谈,如果都是学问非凡,得见一面,死也甘心;若非真才,不敢相见,他也不敢勉强,只等众才女回他一句,他就去了。卞兴因他说之至再,不敢不禀。如何回他,请小姐示下。“宝云听了,默默无言。闺臣道:”丫环:你教管家去回他,就说我们殿试都是侥幸名列上等,并非真才实学,何敢自不量力,妄自谈文。况在酒后,尤其不敢冒昧请见。“若花道:”闺臣阿妹是谦谦君子,如此回复,却也省了许多唇舌。“只见亭亭、题花、春辉、青钿一齐连说”不可!……“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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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借月旦月姊释前嫌 逞风狂风姨泄旧忿
话说亭亭、青钿、春辉、题花闻听若花之言,一齐连说:“不可!……姐姐为何如此示弱,先灭自己威风?与其不战而负,何不请他一会?大家凭著胸中本领同他谈谈,倘能羞辱他一场,也教那些狂妄的晓得我们利害;如风头不佳,不能取胜,那时再‘拜倒辕门’也不为迟。丫环快去相请!”不多时,两女子携手而来。一个年长的穿著青衫,年幼的穿著白衫。都是娇艳无比,绰约异常。众人见他器宇不凡,都不敢轻视,见礼让坐。问了姓氏:青衣女子姓封,白衣女子姓越。宝云命人当中另设一席。
二人归坐,一一请问名姓。及至问到唐闺臣,白衣女子道:“闻得前者殿试,才女有一篇《天女散花赋》可冠通场,可惜仍存大内,传抄不广,来睹全豹,甚觉耿耿。昨虽看见几联警句,却自平平,恐系传写之误,抑或假托冒名,均未可知。今日难得幸遇,意欲以本题五字为韵,请教再做一赋,可肯赐教?”闺臣道:“当日只想求取功名,不顾颜厚,只管乱写,今日岂可又来现丑?断断不敢从命!”青衣女子道:“他既谆谆求教,才女若不赏光,不独负他一片美意,岂不把众才女素日莫名全付流水么?”亭亭道:“闺臣姐姐此番应试,原是迫于严命,无可余何,勉强而来。此时一心注意伯伯远隔外洋,时刻牵佳,急欲寻亲,现在团聚业已勉强,那有闲情又做诗赋。既承二位执意见委,我虽不才,尚可涂鸦勉强应命。就烦主人预备笔砚,我好现丑。”白衣女子道:“才女高才,久已拜服,何必再劳大笔。至唐才女乃众朝臣曾推第一之选,与众不同,因此才敢冒昧求教,意谓借此可以开开茅塞,那知竟是如此吝教!但既兴致不佳,何敢过劳费心,只求略略见赐一二短句,也就如获球璧了。”闺臣仍要推辞,无奈众人已将笔砚另设一座,推他坐了。闺臣只得告坐,濡毫构思。白衣女子道:“素闻才女有七步之才,果能文不起草,走笔立就,那才算得名下无虚哩。”闺臣听了,把神凝了一凝,只得打起精神,举起笔来,刷、刷、刷如龙蛇飞舞一般,一连写了几句。众才女在旁看著,莫不暗暗称赞,都道:“如此佳作,少时给白衣女子看了,不怕他不肝脑涂地!”闺臣一
面写著,众人只管点头称“妙”。登时写完,玉儿送给两女子观看:《天女散花赋》(以题为韵)
昔者:魏夫人像朱蜜而遐御,炼素芝而上仙,宫于丹林之侧,楼于绛树之边。长河煜~,元都绮鲜,石蕖弥浦,琼草为田。丸茯零而霞迈,服胡麻而云骞。惟恨风多作恶,月不常圆。青蘋屡动而相扰,丹桂被锢而可怜。往往攀条泫若,执叶凄然。真女弟子黄令徵乃离席而前曰:“臣忝群芳之总,窃九命之权,叨荣于二十七位,布华于三十六天。
愿盟蘤国,共驾花軿,近披香雨,远匝醲烟。烦草檄以木笔,更买醉以金钱。靡弗缤纷拱震,糺缦辉乾。又岂虑乎十八之性虐,与夫三五之期愆。“夫人曰:”善,吾将观焉。“
令徵于是开芳庖,设华俎,裹术粮,命椒醑,左笙鼗,右钟吕,悬风铃,笑月杵。
始命御史进于釦墀,再命太医列于阶序。斟酌囊携,校量窖贮。招玉蕊院之真妃,约紫兰宫之神女,邀金茎洲之上灵,迓英蓉城之仙举。追逐茵蒀,纡迟容与。气杂蕙馨,餐惟鞠茹,或矜顷刻之巧,而筵顿呈芳;或擅生枯之能,而谷咸吹黍;或爱丝绦之系,而自喜剪刀;或贪罗绮之工,而别裁机杼。珊瑚之屑重重,悲翠之抛处处。信足以诡惑群情,回皇众绪。虽习闻乎蹄通报德之迢遥,而何碍于分景灵飞之来去。
至其花之为状也:如串珠之相衔,如连环之不断,如扇帚之奇,如璎珞之散;如四
面镜之难分,如万卷书之罕判;如七宝、八宝之低旋,如重合、三台之高贵;如冠子、缬子、毯子之靡穷,如纽丝、铰丝、垂丝之还绊。若夫花之为色也:红则宾州、岳州、延州、陈州之美以地而分,苏家、贺家、林家、袁家之妍以人而冠;紫则朝天、乾道、军容、状元之异以贵而称,梦良、师博、潘何、惠知之丛以幽而唤;黄则叠金、叠雪偕叠罗而并娇,白则玉带、玉盆与玉版而争灿;丹则有卷丹、番丹、月丹之各殊,墨则有拨墨、染墨、晕墨之微漫,绿则比凤毛之垂,青则夺鸭卵之爨。莫不综异形于三灵,罄殊变于一榦.将使善状者谱而且疑,悟色者拈而竟叹。
其散之中爰有蒂也:华容之抽特秘,诸阳之并无加,画省之二分蜡缀,昌州之一寸绡斜。其散之中更有靥也:三寸刚有金鹤之径,八寸则有青鸳之夸;双头则有合芳之讶,三头则有会英之嘉。其散之中又零而为瓣也:迎春则有九瓣之秀,拒霜则有千瓣之奢;
兔耳则有二瓣之细,鹿葱则有七瓣之遮。其散之中又聚而为蕊也:鹤顶之葱正满,麝香之蕊偏赊;合蝉之蕊自瑞,卷狮之蕊如拏。而且殊名竞纪,閟号争夸。第觉香温晓雾,艳失晨霞。并是太平之尊,俱为称意之花。
于斯之时:天帝来观,神君惊顾,太一徬徨,群灵奔赴,三十有二司朝,二万四千宰拆。天上枝枝,人间树树。曾何春而何秋,亦忘朝而忘暮。不夜之彩,何假乎纤阿之辉;回飆之能,何虞乎蜚廉之怒。魏夫人乃俯碧寓而暂翔,凌紫虚而微步。始焉迷离,既而凝注。亟召令徵而宠以诰曰:“夫落英幡洒,则沈墨之非固也;嘉卉灌丛,则苴橐之所赋也。惟汝之贤,符吾之素。吾其锡汝押忽之珍,方圆之璐;更飨汝凝津之浆,流甘之露;终畀汝以下弦一规、琱弓满库:俾汝如居士之息,贮皓魄于素壁之间;希神尧之臣,缴大风于青邱之渡。汝其敬扬新命,保乃休遇,以无坠吾剧阳之垂裕。”令徵则感激弗胜,愧谢靡喻,再拜而请于夫人曰:“今日之会,靡苞弗吐;既旋阴而斡阳,复酿和而吹煦。愿为短歇,敬写长慕。”
其歌曰:“夫人之福兮广慈霔,花姑之灵兮耀天路。庶几揽此景于无究兮,延荣晖于亿祚。”
夫人又从而和之。其歌曰:“眇孤蓬之振根兮,每刁调而难住。抑阎扶之过影兮,又凄怆而易误。得女夷于今日兮,岂二青之足妒。”
令徵更起而答以乱曰:“景彼元化,纷以寓兮。嗟彼埃壒,驰且骛兮。翳余弱抱,劳冶铸兮。获从夫人,暗从妪兮。自今以游,焉容污兮。”
白衣女子见这赋上处处嘲著风月,登时怒形于色。原来此女正是月姊。他因当年受了百花仙子讥讽,以为谪下凡尘,可消此恨;谁知他倒联捷直上,名重一时,太后公主均极隆重,因此颇为不平,特邀风姨,假扮白衣、青衣两个女子来此搅闹一场,正要借著此赋,吹毛求疵,羞辱几句。那知倒被闺臣先替群芳占了身分。不觉大怒道:“此是‘天女散花赋’,并非‘散风故月赋’。你只言花,何必节外生枝?况花根柢极微,只知献媚求荣,何能竟要轻视风月!如此措词失当,当日殿试诗赋之谬,可想而知。太后移置十名后,可见妍媸难逃圣鉴,得能不致名落孙山,乃太后格外姑容。今自不知愧,仍复随笔混写,竟是信口乱言了!”风姨道:“他句句总不畏风,要知这些花卉又非铜枝铁蕊,何能不怕风吹?莫讲粗风暴雨,不能招架,就是小小一阵凉飕,只怕也难支持了!”言还未毕,只听四面呼呼乱响,陡然起了一阵大风,把众才女吹的个个清寒透体,冷气钻心,战兢兢只管发抖。
正在惊慌,忽见半空中现出万道红光,照的凝翠馆霞彩四射,一片通红。红光之内,猛然撺下了一个美女。那风已被红光冲散。众才女只觉眼花撩乱。更觉胆怯。紫绡、紫琼、紫菱、紫樱、丽蓉、玉蟾六位才女早已掣出宝剑,立在一旁。那个美女两手执著头笔,指著风姨、嫦娥道:“尔等职掌风月,各有专司,为何无故越俎,搅乱文教?且妍媸莫辨,品论乖张,逞风狂以肆其威,借月旦以泄其忿,岂是堂堂上界星君所为!我职司闺秀,执掌女试大典,岂容殴辱斯文!特兴问罪之帅:如果知罪,亟宜各归,以免饶舌;设仍不悟,弹章一上,后悔无及!”嫦娥道:“我泄私忿,与尔何干?”风姨道:“我正怪你点额失当,意存偏袒,你反出言责备,岂不自羞?”那美女听了,气的暴跳如雷。正在厉声分辩,只见丫环来报:“又有一位道姑要来求见。”言还未毕,道姑业已走来,同美女执手相见。众才女上前见礼。
道姑向嫦娥、风姨道:“星君请了;此时群芳尘缘将及期满,吾辈欢聚谅亦不远。
当日彼此语言虽小有芒角,但事隔多年,何必介意!若再参商,晓晓不休,岂非前因未了,又启后世萌芽?且仙凡路隔,尤不应以违心之言,释当日之恨。况彼既俯首无词,毫无较量,亦可略消气恼。从此倘能欢好如初。不惟从前是非一概瓦解,亦足见大度汪洋,有容人之量。加其不然,何妨俟其返本还原,再明斥其非?今忽急急冒然而来,第恐举止孟浪,物议沸腾,于二位大有不利,窃为星君不取。拙见如此,尚望尊裁。“风姨连连点首道:”高论极足,敢不凛遵!况我向无芥蒂,无非为他相招而来。既承见教,自应即退,以副尊命。“嫦娥道:”当日无故受他讥讽,以为被谪历受劫磨,可消此忿;
谁知他倒名重一时,优游乐土。心中颇为不平,因此特来一会。仙姑既正言规劝,所有前事,自当谨领尊命,一概尽释,决不挂怀。倘有后言,皇天可证,永堕尘凡!“说著,同了青衣女子出了凝翠馆,飘然而去。那个执笔女子,仍化一道红光,不知去向。
道姑正要告别。众人听他刚才那一片话,知他道行非常,必是一位仙姑,再三挽留,另设素席坐了。把赋看了一遍,连连点头道:“前因不昧,足见宿慧非凡。”宝云道:“请教仙姑法号?”道姑伸出两手道:“贫道以此为名。”宝云道:“仙姑指爪如此之长,莫作‘长指仙姑’么?”道姑道:“贫道乃长指山人。”若花道:“那个执笔美女,当日我在海外同闺臣阿妹见过一面,后来曾在尼庵仿照塑了一像,看其光景,自然是女魁星了。请教那自衣、青衣两个女子是何星君?”道姑道:“诸位才女日后在他两个姓上细细著想,少不得自能领会。”闺臣上前恭恭敬敬斟了一杯素酒,又奉了几样果品。
紫芝趁空同众人商议:“这位仙姑来历不凡,必知过去未来之事,我们大家何不问问休咎,将来到底是何结局,岂不放心?”众人都道“甚好”,于是七言八语,都要请教道姑讲讲休咎。道站道:“贫道素于卜笼命相虽略知一二,但众才女有百人之多,一
生穷通寿殀,一时何能说得完结。且今日之聚,也非偶然,此中因果,更非顷刻所能言
的。“闺臣道:”仙姑何不略将大概说说呢?“道姑道:”当日我在海外曾见一首长句,细揣大略,内中因果,颇有几分仿佛诸位才女光景,如不嫌絮烦,倒可口诵一遍。“闺臣道:”如此极妙。设有个明之处,尚望明白指示。“道姑道:”此诗义甚精微,词多秘奥。或以数语历指一事,或以一言包括救人。其中离合悲欢,吉凶休咎,或隐或现。
或露或藏,虚虚实实,渺渺茫茫,贫道见识短浅,何能知具端倪。必须诸位才女互相参详,或可得其梗概。“闺臣道:”据仙姑之言,此诗定非数句所能完的,若一总念去,我们何能得其详细?必须分个段落,才仔细细请教。“道姑点头道:”此诗随处皆可点断。待贫道先念几句,大家不防各就所知,互相评论。设有错误,贫道不知则已,若有所知,无不尽言。“因向题花道:”才父尊名莫非‘题花’二字?闻得当日此诗因题群花而作,难得尊名恰恰相合,何不就请大笔一挥?“众人听了,莫不吐舌称异。紫芝道:”仙姑可知我的名字么?“道姑道:”才女大名何能知道。但荷池犬儿最劣,昨日已被伤了一口,此后仍要留神才好。“星辉听了,不觉拍掌大笑。道姑道:”才女休要笑人,那绣鞋里面也非藏身之所。“话未说完,紫芝早已笑的连声称快。众人不懂,个个发愣。
纪沉鱼把昨日钓鱼各话说了,大家这才明白,不觉大笑。
题花举笔道:“请教仙姑:此诗是何起句?”道站道:“他这起句,倒象从大周金轮而起,待贫道念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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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八十九回 阐元机历述新诗 溯旧迹质明往事
话说道姑道:“这诗起句虽系唐朝,但内中事迹倒象从大周金轮女帝而起。
待贫道先念几句,自然明白:皇唐灵秀气,不仅畀须眉。帝座威推后,……
这三句其义甚明,诸位才女自必洞悉了。“唐闺臣道:”上二句与诏上‘灵秀不钟于男子’之句相似,第三句大约说的就是太后?“
道姑道:“才女所见不错。
奎垣乃现雌。
此句对的何如?可知其义么?“小春道:”‘帝座’、‘奎垣’对的极工,而‘推后’、‘现雌’四字尤其别致。据我揣夺:闺臣姐姐海外所见女魁星,大约就是此句。“
道姑点头道:“科新逢圣历,典旷立坤仪。”
春辉道:“这是总起女试颂诏之始,而并记其年,虽是诗句,却是史公文法。”
闺臣道:“据我管见:这西句定是紧扣全题,必须如此,后面文章才有头绪,才有针线。仙姑以为何如?”
道姑道:“才女高论极是。
女孝年才稚,亲游岁岂衰。潜搜嗟未遇,结伴感忘疲。
著屐循山麓,浮槎泛海涯。攀萝防径滑,扪葛讶梯危。
桥渡虬松偃,衣眠怪石欹。雾腥粘蜃沫,霞紫接蛟漦.纵比蓬莱小,宁同培塿卑。“
花再芳道:“这几句说的必是闺臣姐姐。昨日听他寻亲那段话,以为不过随口乱说,那有十四五岁的孤身弱女,就敢拚了性命,深入荒山之理;莫讲若花姐姐一
人结伴,就再添几个,无非是个弱女,不何能为。今听这几句诗,才知他跋涉劳碌,竟是如此辛苦!末一联对句虽佳,但何以比蓬莱却小而又不卑呢?“若花道:”那座人山生在海岛,虽名小蓬莱,其实甚高,故有此二句。“
道姑道:“这是才女身历其境,所以明白。
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秘篆偏全识,真诠许暗窥。
拂苔名已改,拾果路仍歧。“
彩云道:“前几句大约是泣红亭碑记。但‘拂苔名已改……’二句却是何意?”
若花道:“闺臣阿妹原名小山,后未因在小蓬莱遇见樵夫,接著家信,才遵严命改名闺臣。起初上山时,惟恐道路弯曲,日后归时难寻旧路,凡遇岔道,于山石树木上俱写‘小山’二字,以便他日易于区别,那知及至回来,却都变为‘闺臣’二字。”芸芝道:“以此看来,原来唐伯伯竟是已成仙家了。”
道姑道:“辙涸鳞愁渴,仓空雀忍饥。清肠茹异粒,涤髓饱祥芝他日投簪去,凭谁仗剑随?”
婉如道:“前四句是海外绝粮,以及闺臣姐姐餐芝之事,这都明白。至‘凭谁仗剑随’,请教仙姑,却是何人?”道姑道:“上面明明写著‘剑’字,其义甚明,才女何必细问。”玉芝道:“诗上所叙闺臣姐姐事迹,长篇大论,倒象替他题了一个小照。我们一百人,若都象这样,倒也有趣。”青钿道:“都象这样,却也不难,大约删繁就简,只消八百韵也就够了。就只可惜《韵书》无此宽韵。”道姑道:“若将四纸所收‘是’字之突归在四置,冉把别的凑凑,大约也就够了。”
青钿道:“他们打趣我已难招架,怎么仙姑也来同我做对?”道姑笑道:“原来此中却碍著才女?贫道如何得知。偶尔失言,罚一大杯。”兰芝亲自斟一巨觥送去。
道姑饮毕道:“林幽森黯淡,峰乱矗崎峗.星弹奔歼寇,雷枪震殪狮。”
兰英道:“上二句大约描写山景。下二句请教怎讲?”司徒妩儿道:“妹子记得丽蓉姐姐前在两面曾以铁弹退寇,第三句倒象说的就是此事。”婉如道:“若论第四句,看来坐中除了紫樱姐姐,惟有俺最了然。当日唐家姑夫同俺父亲在麟凤山被一群猛兽困住,几遭大害,亏得紫樱姐姐一阵连珠枪把猛兽伤了,才解此围。
那兽名狻猊,也是狮之种类。“闺臣道:”‘星弹’、‘雷枪’,可谓天生绝对。
听了这种雄壮句子,遥想二位姐姐当日那股神威,能不凛凛可畏!“
道姑道:“雅驯调駮马,叱咤骇蟠螭。潮缴鲲扬鬣,涛掀鳄奋鳍。”
闺臣道:“不料駮马、人鱼今日忽于诗中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瑶芝道:“原来姐姐知道。请教怎讲?”闺臣道:“上两句说的是若花姐姐同妹子,亏得駮马才不致为虎所伤,下两句说的是家父同我母舅,亏得人鱼才不致力火所害:一兽一鳞之微,此诗亦必叙及,可见有善必书。以此看来:鱼马之善,尚且不肯埋没,何况於人?真是勉励不小!”
道姑点头道:“诚哉是言!
踏波生剖蚌,跨浪直剸骊。罾挂逃鱼腹,……
此二句坐中只有两位少女晓得。“婉如道:”这是棉枫姐姐之事。“众人正要细问,只听道姑道:”裙遮倐虎皮。“
婉如道:“此事也只得两人明白。前年俺父亲同姑夫在东口山游玩,忽见一只大虫,正在害怕,谁知那虎把皮去了,却是红蕖姐姐。”众人不明,洛红蕖把前事说了,众人都吐舌道:“这个岂非女中杨香么!”
道姑道:“萑苻遭困陒,荆棘脱羁縻。”
若花道:“若据‘萑苻’二字,大约说的是红红阿姐遇盗被掳,后亏女盗释放,我们才得逃下山来。”
道姑道:“符获踰墙逸,枚衔掣电追。”
婉如道:“这是妩儿姐姐盗旗,驸马遣将追赶两出热闹戏。怪不得丽蓉姐姐说他善能飞檐走壁,只这‘踰墙’二字就可想见了。”
道姑道:“耸身腾美侠,妙手吓纤儿。秉烛从容劫,怀笺瞬息驰。”
红蕖道:“这几句不但描写紫绡姐姐黑夜行劫以及寄信之事,并且边赤足乱钻丑态几乎也露了出来。”宝云众人都向红蕖盘问,不觉大笑。玉芝道:“他劫甚么?”
宋良箴见问,惟恐洛红蕖失言,心十分著急。
道姑道:“才女慢慢自然明白。
智囊曾起瘠,仙药顿扶赢。纺绩供朝夕,机枢藉淅炊。
蒸蒸刚煮茧,轧轧又缫丝。压线消寒早,穿针乞巧迟。“
兰芝道:“上两句大约是兰音姐姐向日所言虫积之患。下四句婉如姐姐都知么?”
易紫菱道:“此事前在绿香园久已闻得蘅香、芷馨二位姐姐都善养蚕织机,若据末句,只怕还是好针黹哩。”
道姑道:“剧怜编网罟,始克奉盘匜.”
玉芝道:“据这两句,莫非我们队里还有渔婆么?”婉如道:“岂但渔婆,并且堂堂御史还做渔翁哩!”于是把尹元取鱼为业,红萸织网养亲各话说了。众人无不叹息,都道:“若非仙姑今日念这诗句,我们何能晓得海外众姐妹知有这些奇异之事。最难得婉如姐姐都能句句破解出来,真比古迹还好听。求仙姑莫要遗漏才好。”
道姑道:“弃国甘尝荠,来王愿托葵。沥诚遥献表,抒捆密缄辞。”
萃芳道:“这段话若非若花姐姐前在朝中说过,少不得又要劳动婉如姐姐破解了。”
道姑道:“韵切留青目,谈雄窘素髭。秾妍鍾丽质,姽婳产边陲。”
锦枫道:“怪不得都说亭亭姐姐谈文不肯让人,据这‘窘’字,当日九公受累光景可想而知。那知如今路上倒亏他老人家起早睡晚,种种照应,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但谈论反切,为何又留青目呢?”婉如道:“那时若不亏他另眼垂青,岂止‘问道于肓’,只怕骂的还不止哩,原来这诗用的字眼却如此尖酸。”闺臣道:“若以末句而论,倒象总结海外之意。不知下面是何起句,难道我们考试这样旷典,只轻轻点了一句就不谈了?”道姑道:“如何不谈!下面紧接就是此事,并且还将来源指出哩。”春辉道:“若说末句系结海外而言,那紫绡姐姐并非海外人,为何也列其内?”道姑道:“前路茫茫,难得而知。但此诗既将颜才女也列外洋,安知他日后不是海外人呢?”
米兰芬道:“请教女试来源究竟从何而起?就请详细指示,我们外乡人也好知其梗概。”道姑道:“你问来源么:缘绎回文字,旋图织锦诗。抡才萦睿虑,制序费宸思。
昔阃能臻是,今闺或过之。金轮爰独创,玉尺竟无私。
鹗荐鸣鸾阙,鹏翔集凤墀。堆盐夸咏絮,腻粉说吟栀。
巨笔洵稀匹,宏章文可师。璠玙尤重品,蘋藻更添姿。“
闺臣道:“我说安有如此大典竟置之不问,原来却有如许议论,并将幽探、萃芳两位姐姐绎诗,太后制序,也都一字不遗。”舜英道:“就只缺了婉如、小春二
位姐姐榜前望信一段佳话。“
道姑笑道:“才女莫忙,只怕就在下面:盼捷心徵梦,迁乔信复疑。榜开言咄咄,筵撤语期期。”
阳墨香道:“这几句岂但描写榜前望信情景,边翠钿姐姐赴宴,满口结结巴巴,也都活画出来。”舜英道:“若把末联改作‘厕中言咄咄,筵上语期期’还更好哩。”芳芝道:“这却为何?”舜英把婉如、小春闻报入厕狂笑光景说了,众人无不发笑。
道姑道:“盛事传三辅,欢呼动九夷。”
闺臣道:“‘九夷’二字用的得当,连海外诸位姐姐赴试也一字不遗。据我看来:这首长句只怕就是仙姑做的。”道姑道:“何以见得?”闺臣道:“适才我刚说怎么不讲考试,你就滔滔不断,说出一大篇来,岂非是你大笔么?”道姑道:“贫道向来只知贸易,那会做诗,若会做诗,久已也来观光了。”婉如道:“仙姑所说‘只知贸易那会做诗’这话,倒象俺姑夫在白民国同那先生讲的;至‘观光’二字,是海外道姑对俺闺臣姐姐说的:原来仙姑话中却处处带著钩儿。”道姑道:“我又不会垂钓,那得有钓;即使垂钓,也是无钩之钓。”紫芝道:“我看这话只怕从那钩中又套出一个钩儿。”
道姑道:“千秋难儗俪,百卉有专司。”
闺臣道:“女试自然是千秋罕有之事。但‘百卉有专司’是何寓意?”道姑道:“其中奥妙,岂能深知。若据字面而论:那‘百卉’二字,倒象暗寓百位才女娇艳如花之意;至‘专司’二字,大约百诸位才女或授女学士之职,或授女博士之职,或授女儒士之职,岂非各有专司么?”闺臣听了,不觉笑道:“仙姑讲的却也在理,我敬一杯。”
道姑也微笑饮毕,道:“才女莫非说我讲的不是,要罚我么?我是随口乱道,何足为凭。
慕仿承弓冶,绵延衍派支。“
闺臣道:“昨日绣田、月芳二位姐姐只推不会写字。若据这诗,岂非都是家传么?”
道姑道:“隶从丹籀化,额向绿香麾。”
余丽蓉道:“紫琼姐姐府上‘绿香园’三字是凤雏姐姐大笔,这却知道;至于善隶书的却不晓得。”田凤翾指著婉如道:“这位就是行家。”
道姑道:“御宴蒙恩眷,钦褒值政熙。”
闺臣道:“书香、文锦二位姐姐前在‘红文宴’蒙太后称赞,业已名重一时,今又见之于诗,这才是真正名下无虚哩。”
道姑道:“吐绒闲泼墨,翦绢爱和脂。邃谷馨弥洁,层崖影自垂。
蜻蜒芦绕簖,络纬荳缠篱。团扇矜挥翰,齐纨羡折枝。“
紫芝道:“这是昨日画扇一段韵事,连花卉草虫也都一一标明,就只‘层崖影自垂’说的虽是撇兰,几乎把猪尾也露出来。”题花道:“我在这里手不停毫,仅够一写,你还闹我;设或写错,我可不管。”
道姑道:“凝神夸绝技,审脉辨良医。”
闺臣道:“若以‘良医’二字参详,可见丽春姐姐歧黄原非寻常可比。但上句不知所指何人?”紫芝道:“你问他么?就是那个拍桌子、打板登、出神叫好的。”
道姑道:“詹尹拈尧萐,君平掷孔蓍。”
花再芳道:“这两句大约说的芸芝姐姐同妹子了。”紫芝不觉鼻中哼了一声。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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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乘酒意醉诵凄凉句 警芳心惊闻惨淡词
话说紫芝听了再芳之言,不觉冷笑道:“这诗倒象只讲善卜之人;至于姐姐初学起课,似乎不在其内。”
道姑道:“只因胸磊落,屡晰貌嵚巇.”
闺臣道:“这两句不独赞兰言姐姐风鉴之精,连磊落性情也描写出来,真是传神之笔。”
道姑道:“盘走珠勤拨,筹量算傎持。来除归揣测,默运计盈亏。”紫芝道:“此?
言素精算法几位姐姐。但我昨日曾要学算,不知可在其内?“再芳道:”够了!
莫刻薄了!“
道姑道:“爨致焦桐惜,弦兴改缦悲。”
紫芝道:“这个大家都知,就只再芳姐姐一心只想学课,只怕是听而不闻。”再芳道:“对牛弹琴,中不入耳,骂的狠好,咱们一总再算帐!”
道姑道:“繁音闻李峤,翕响媲桓伊。”
闺臣道:“此是品萧吹笛诸位姐姐考语。”
道姑道:“庭院深沉处,秋千荡漾时。彩绳微雨湿,绛袖薄晖移。”紫芝道:“这四句只好去问‘老蛆’、‘小蛆’,他们昨日都瞻仰过的。”众人不懂。施艳春把“黄食”笑话说了,无不发笑。
道姑道:“斗草蜂声闹。”
春辉道:“昨日我们在百药圃摘花折草,引的那些蜂蝶满园飞舞,真是蝶乱蜂狂。
今观此句,古人所谓‘诗中有画’,果真不借。“
道姑道:“评花猿意知。”
闺臣道:“此句对的既甚工稳,而且这个仙猿非比泛常,此时点出,断不可少。”
道姑道:“经纶收把握,竿笠弄涟漪。博弃连排遣,樗蒲属戏嬉。含羞撕片叶,……”
青钿道:“这几句所讲生钓、博弈都切题,就只丽辉姐姐‘撕牌’二字未免不切。”
紫芝道:“妹妹:你那里晓得,那时他虽满嘴只说未将剪子带来,其实只想以手代剪。这个‘撕’字乃诛心之论,如何不切!”丽辉道:“此时我一心在诗,无暇细辩,随你们说去。”
道姑道:“角胜夺枯萁。”
闺臣笑道:“连他们夺状元筹也在上面,可谓无一不备了。”紫芝道:“岂但夺筹,只怕还有夺车哩。”小春道:“断无此事。”
道姑笑道:“何能断其必无?
门后争车觅,樽前赌砚贻。“
小春道:“真是‘怕鬼有鬼’!你这仙姑不是好人,我敬一杯。”青钿道:“下句是玉芝妹妹同老师赌东以砚为赠的话,且不必管他。此诗我不喜别的,只喜这个‘觅’字用的得神。”小莺道:“何以见得?”青钿道:“桌上只见棋盘,并不见人,及至找到门背后,才知他们夺车,岂不得神么?”小春道:“你且慢些笑人,安知诗中就无飞鞋那出戏呢?”青钿道:“这样好诗,如何有这腌臜句子!”
道姑笑道:“他只知做诗,那里还管腌臜;就是有些屁臭,亦有何妨。
鞋飞罗袜冷,……“
小春道:“这个‘冷’字用的虽佳,但当时所飞之鞋只得一只,必须改为‘鞋飞一足冷’才妙。”
道姑道:“枰散斧柯糜。校射肩舒臂,烹茶乳沁脾。”
宰玉蟾道:“这三句含著三个典故:一是馨、香二位姐姐观棋,一是凤雏姐姐射鹄,一是紫琼姐姐品茶。妹子素口虽有好茶之癖,可惜前者未得躬逢其盛,至今犹觉耿耿。”紫芝道:“你既如此羡慕,将来燕府少不得要送茶与你,何必著急!”
玉蟾登时羞得满面通红。
道姑听了,不觉暗暗点头道:“藏钩猜哑谜,隔席叠芳词。抵掌群倾倒,濡唇众悦怡。”
紫芝道:“这是猜谜、行令以及笑话之类。但为何缺了剔牙一件韵事?”再芳道:“你拿镜子照照,满鼻子都是鼻烟,若编在诗里还更好哩。”紫芝道:“若把鼻烟也编成诗句,我真眼他是个神仙。”
道姑道:“我虽非神仙,曾记诗中却有一句:指禅参郢鼻,……”
众人听了,莫不发笑。闵兰荪道:“这句自然是闻鼻烟了。请教‘郢鼻’二字是何出处?”闺臣道:“妹子记得《庄子》曾有‘郢人漫垩鼻端’之说,大略言:郢人以石灰如蝇翼之大,抹在鼻尖上,使匠人轮起斧斤,运斤成风,照著鼻尖用力砍去,把灰削的干干净净,鼻子还是好好,毫无损伤。今紫芝妹妹鼻上许多鼻烟,倒象郢人漫垩光景,所以他用‘郢鼻’二字。”紫芝道:“仙姑只顾用这故典,我看你下句怎么对?果真对的有趣,我才服哩。”
道姑道:“那得好对,无非也是本地风光:牙慧剔丰颐。”
紫芝拍手笑道:“这句真对的神化!我敬一杯。”再芳道:“郢是地名,丰是丰满之意,以郢对丰,似乎欠稳。”春辉道:“难道姐姐连《书经》‘王来自商至于丰’也不记得么?况如今沛郡就有丰县,此是借对极妙句子,姐姐说他欠稳,未免孟浪。”
道姑道:“嘲说工蟾吊,诙谐任蝶欺。”
闺臣道:“此句大约又是紫芝妹妹公案。他是座中趣人与众不同,所以‘郢鼻’之外,又有这个考语。”
道姑道:“聪明颦黠婢,绰约艳诸姬。”
毕全贞正在打盹,忽听此句,不觉醉眼矇眬道:“为何又闹出丫环,这是何意?”
丽蓉同妩儿只管望著小莺,小莺只急的满面通红。林书香道:“据我看来:这句或者说的是玉儿也未可知。”
道姑道:“倦每嗤休矣,……”
紫芝道:“此句描写座中磕睡光景,却是对景挂画;但这‘矣’字是个虚字,颇不易对,仙姑:你可晓得,他们不但爱睡,还爱吐哩。”
道姑点头道:“哇恒鄙出而。
众人听了,忍不住一齐发笑。紫芝道:“这个‘而’字对的虽密密可圈,就只他们哇的还有一个虾仁儿,可惜不曾表出,未免缺典。”
道姑道:“白圭原乏玷,碧珷忽呈疵。”
紫芝道:“这两句我最明白,大约上句说的是诸位姐姐美玉无瑕,下句是我丑态百出了。”花再芳道:“座中就只你爱骂人。”闵兰荪道:“而且你又满嘴乱说。”
毕全贞道:“这句说的不是你是谁!真有自知之明!”
道姑道:“戌鼓连宵振,……”
青钿道:“为何忽要擂鼓?莫非要行‘击鼓催花’之令么?若果如此,这个‘戌’字只怕错了,还请另改一字。”
道姑点头道:“贫道只顾多饮几杯,那知却已醉了。
军笳彻晓吹。“
宝云道:“这句更古怪,莫非要打仗么?可谓奇谈了!其中是何寓意,尚望仙姑指示。”
道姑道:“此诗语句莫不明明白白,何须指示。况暗寓仙机,谁敢泄漏!
将骁单守隘,卒劲尽登陴。纛竖妖氛黑,……“
闺臣道:“仙姑既言仙机不敢泄漏,我们也不必苦人所难。况这诗句明明说著军前之事,何必细问。据我拙见,大约将来总有几位姐姐要到军营走走。就只末句‘妖氛’二字,只怕其中还有妖术邪法之类,这倒不可不防,请教仙姑:这话可是?”
道姑道:“刚才有言在先,此诗虚虚实实,渺渺茫茫,贫道何能深知。好在所剩无几,待我念完,诸位才女再去慢慢参详,或者得其梗概,也未可知。
旗招幻境奇。短帘飘野店,古像塑丛伺。炙热陶朱宅,搓酥燕赵帷。冲冠徒尔尔,横槊亦蚩蚩。“
花再芳道:“据这几句细细参详,却含著‘酒色财气’四字,莫非军前还有这些花样么?”
道姑道:“若元这些花样,下句从何而来:裂帛凄环颈,……”
众才女听到此句,个个毛骨惊然,登时都变色道:“据这五字,难道还有投环自缢之惨么?”
道姑叹道:“岂但如此!
雕鞍惨抱尸。寿阳梅碎骨,……“
众人都惊慌战粟道:“这竟是伤筋动骨,军前被害,不得全尸了!何至如此之惨!”
一面说著,都滴下泪来。
道姑道:“你道这就惨么?还有甚于此的!此时连贫道也不忍朝下念了:姑射镞攒肌。染碛模糊血,埋尘断缺胔.”
小春、婉如、青钿诸人听了,都垂泪道:“这个竟是死于乱箭之下,体无完肤了!
莫讲日后自己不知可遭此阨,就是别位姐姐如此横死,令人何以为情,能不肝肠痛碎!“说著,都哽咽起来。
道姑道:“甫为携帚妇,遽作易茵嫠。”
毕全贞道:“这是合欢未已,离愁相继。若由上文看来,大约必是其大军前被害,以致折散鸳鸯,做为嫠妇了。”
道姑道:“泪滴天潢胄,魂销梵宇尼。”
锦云道:“我们这里那有皇家支派?这个尼姑又是何人?真令人不解。洛红蕖惟有暗暗嗟叹不已。
道姑道:“井几将入井,……”
玉芝道:“若以‘入井’二字而论,岂不又是一位孀妇?以此看夹:那碑记所说‘薄命谁言座上无’,这话果真不错。”井尧春道:“请教仙姑:此句莫非是我休咎么?”道姑道:“此诗虚虚实实,何能逆料就是才女。总而言之:此皆未来之事,是是非非,少不得日后自然明白。”青钿道:“这两个‘井’字不知下句怎对,请仙姑念来,我们也长长见识。”
道姑道:“缁却免披缁。”
闺臣叹道:“据这‘缁’字,除了瑶钗姐姐再无第二人。但彼时他虽侥幸入场,何以竟至‘免披缁’?难道那时竟要身入空门么?”缁瑶钗乳母在旁叹道:“那时若非老身再三解劝,他久已躲入尼庵了。这位仙姑果真猜的不错。”众人听了,这才明白,都道:“这两句竟是天生绝对,若非仙笔,何能如此。”
道姑道:“瑟瑟葩俱发,萎萋蕊易萎。”
小春道:“刚才仙姑说‘百卉’二字系指我们而言;若果如此,你们听这下句,岂不令人鼻酸么!请教仙姑:据这诗句看来,我们众姊妹将来死于非命的不一而足,难道都是生平造了大孽而遭此报么?”道姑摇头道:“如果造了大孽,又安能名垂千古。”小春道:“既如此,为何又遭那样惨死呢?”道姑道:“惨莫惨于剖腹剜心,难道当日比干也造甚么孽?这总是秉著天地间一股忠贞之气,不因不由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小春道:“世上每有许多好人倒不得善终,那些坏人倒好好结果,这是何意?”
道姑道:“‘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岂在于此。若只图保全首领,往往遗臭万年。即以比干而论,当日他若逢迎君上,纣必甚喜,比干亦必保其天年;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唾骂。因其不肯逢迎,遇事强谏,以致不得其死;今日之下,众人一经说起,莫不起敬。岂非不得善终反强于善终么?所以世间孽子、孤臣、义夫、节妇,其贤不肖往往只在一念之差。只要主意拿得稳,生死看得明,那遗臭万年,流芳百世,登时就有分别了。总之:人活百岁,终有一死。当其时与其忍耻贪生,遗臭万年,何如含笑就死,流芳百世。贫道为何忽发此言?只因内中颇有几位要应‘含笑就死’这句话哩。但世事变迁莫定,总须临时方见分晓。
下面还有两段结句,待我念来:卞家分主客,孟氏列埚篪。凡此根牵蒂,奚殊铁引磁。“
兰言道:“据这几句,可见大家连日聚会,果非偶然。”玉芝道:“若据‘根蒂’二字,岂非把我们认真当作花卉么?”
道姑道:“武功宣近域,儒教骋康逵。巾帼绅联笏,钗钿弁系緌.”
史幽探道:“幸而还有这几句,毕竟闺中添了若干荣耀,可以稍快人意。”
道姑道:“四关犹待阵,万里径寻碑。琐屑由先定,穷通悉合宜。”
小春道:“也不知四关所摆何阵;若请教仙姑,大约又是不肯说的。自从‘戍鼓连宵振’一连几十句,闹的糊里糊涂,只怕还是‘迷魂阵’哩。”融春道:“上文明明说著妖氛幻境,如何不是迷魂阵。若据第二句,只怕还有人到泣红亭走走哩。”
道姑道:“诸位才女,你看后两句,岂非凡事都不可勉强么?下面贫道也有几句妄语。”因伸出长指道:“总要搔著他的痛痒,才能惊醒这一场春梦哩。
爪长搔背痒,口苦破情痴。积毁翻增誉,交攻转益訾。
朦胧嫌月姊,跋扈逞风姨。镜外埃轻拭,……
贫道今日幸而把些尘垢全都拭净,此后是皓月当空,一无渣滓,诸位才女定是无往不利。但此中误事之由,谁得而知。待我再续一句,以足百韵之戮,以明此梦总旨:纷纷误局棋。“
闺臣听了,猛然想起碑记一局之误,连忙问道:“请教仙姑:何以误在棋上?”
道姑道:“其中奥妙,固不可知;但以管窥之见:人生在世,千谋万虑,赌胜争强,奇奇幻幻,死死生生,无非一局围棋。只因参不透这座迷魂阵,所以为他所误。此时贫道也不便多言,我们后会有期。”当即作别而去。
众人送过,各自归席,重整杯盘。玉芝道:“被这道姑疯疯颠颠,隐隐跃跃,说得心里七上八下。起初听见那几个惨死的,心中好不害怕,惟恐将来轮到自己身上;及至听到名垂千古、流芳百世几句话,登时令人精神抖抖,生死全置度外,却又惟恐日后轮不到自己身上。只要流芳百世,就是二十四分惨死,又有何妨!
不知区区日后可有这股福气。“花可芳道:”妹子情愿无福,宁可多活几时,那怕遗臭万年都使得,若教我自己朝死路走,就是流芳百世,我也不愿。“闵兰荪、毕全贞听了,莫不点头称善道:”现成的真快活倒不日,倒去顾那死后虚名,非痴而何!“
题花听见这些不入耳之言,心中著实不快,只得用言把他们话头打断道:“他这百韵诗虽不能字字工稳,其中佳句却也不少。刚才我一面写著,细细看,去,共总一千字,并无一个重字,倒是绝调。”兰荪鼻中哼了一声道:“就只‘遽作易茵嫠’、‘萋萋蕊易萎’,重了两个‘易’字。”春辉扑嗤笑道:“姐姐既不明白,不该乱说。‘萋萋蕊易萎’之易列在四寘,‘遽作易茵嫠’之易列在十一
陌。一是去声,一是入声,迥然不同,如何却是重字?若是这样,难道那两个‘从’字也算重字么?“紫芝道:”姐姐说他无重字,我同你赌个东道。“题花道:”如有,我吃三杯;若无,你吃三杯。何如?“紫芝道:”既如此,你先吃六杯,若无重字,照样罚我。“题花著实诧异,只得饮了六杯道:”快说,快说!“紫芝道:”‘泣红亭寂寂,流翠浦澌澌’,这是两个重字。还有……“题花不等说完,忙走过道:”原来是这重字,若不好好吃六杯,大家莫想行令!“紫芝只得照数饮了道:”姐姐请人接令罢。“兰芝道:”还有两个笑话未曾交卷哩。“众人道:”才听道站‘寿阳梅碎骨’那些话,虽说无妨,毕竟心里还跳个不住,莫若此时再掣一二十签,略把心神定定,一总再说。如不能说的,照例饮三杯。“
锦云道:“如此甚好。刚才掣的是天文,妹子交卷了:云芽 魏伯阳 《参同契》阴阳之始,元合黄芽。
‘阴阳’、‘合黄’俱双声,敬兰芬姐姐并普席一杯。“
米兰芬掣了禽名叠韵道:‘杜宇 《尸子》天地四方曰宇。
‘曰宇’双声,敬沉鱼姐姐一杯。“
沉鱼掣了百谷双声道:“大豆 崔豹 《古今注》宣帝元康四年,南阳雨豆。”
紫芝道:“上天雨豆,虽是祥瑞之象,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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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折妙字换柱抽梁 掣牙签指鹿为马
话说紫芝道:“上天囤豆,虽是祥瑞之象,不知那时可曾雨过虾仁儿?”纪沉鱼道:“姐姐又要闹了。‘阳雨’双声,敬锦枫姐姐一杯。”
廉锦枫掣了百官双声道:“今日行这酒令,已是独出心裁,另开生面,最难得又有仙姑这首百韵诗,将来传扬出去,却有一句批语:都督 《张景阳集》价兼三乡,声贵三都。
‘价兼’双声,敬尧蓂姐姐一杯。“
吕尧蓂掣了身体双声道:“锦枫姐姐大约喜爱此诗,所以赞他。妹子就承上文再替你足一句。
发肤 刘勰 《文心雕龙》辞采为肌肤。
‘辞采’双声,‘为肌’叠韵,敬小春姐姐一杯。“
秦小春道:“妹子不会说笑话,倒可以贱姓行个酒令。”玉芝道:“‘秦’字之多,莫过《战国策》,不知怎样行法?”小春道:“此时就从妹子说起,把《战国策》‘秦’字,或句或读,从一个字起,要如宝塔式,至十个字为止,句句不离‘秦’字。说出者免酒,说不出饮一杯接令。”玉芝道:“若是这样,即如‘事秦’、入‘秦’、‘于秦’之类,不计其数,我们一百人,说到何时是了?”
小春道:“这都不用,只用国名‘齐秦’、‘楚秦’之类。妹子先说一个,错者罚:秦;韩秦;韩与秦;韩不听秦;韩谒急于秦;韩必入臣于秦;韩出锐师以佐秦;韩令冷向借救于秦;朝相公仲使韩侈之秦;韩为中军以与天下争秦。”
小春方才念完,众人纷纷都要交卷,这个说“我有‘楚秦’”,那个说“我有‘齐秦’”。……小春笑道:“此事若非妹子预先埋伏,大家若都说出,还没一人吃酒哩。我这‘韩秦’,句句都是‘韩’字起头,‘秦’字落尾,一直到底,皆有次序,并非句中有了国名就算了。”玉芝道:“教我白想了两个‘齐秦’,那知这刻簿鬼用这坏心思!”小春道:“我替你主人敬酒,还说坏么?”
闺臣道:“幸而我还凑了一个,不至被他考倒:秦;魏秦;魏攻秦;魏不胜秦;魏插盟于秦;魏折而入于秦;魏王且入朝于秦;魏因富丁且合于秦;魏令公孙衍请和于秦;魏请无与楚遇而合于秦。”
众人道:“国名虽有,要象‘魏’字句句起首,却想不出,只好各饮一杯。怪不得那道姑说‘隔席叠芳词’,原来又有这些花样。”
小春掣了天文双声道:“月牙 《春秋保乾图》月以圆照,月以亏全。
‘以圆’、‘月以’俱双声,敬素辉姐姐一杯。“玉芝道:”如今又掣出天文,莫非那位仙姑又要来了?但他指爪俱有数寸之长,闻得麻姑指爪最长,莫非他是麻姑仙来点化么?“闺臣点头道:”妹妹这话,只怕竟有几分意思。“
蒋素辉掣了虫名双声道:“他脸上光光的并无一个麻子,如何说是麻姑?我去请教扬子,到《方言》找找去:蚰蜒 扬雄 《方言》蚰蜒自关而东,谓之螾囗「上衍下虫」。
本题、‘螾囗「上衍下虫」’俱双声,敬紫绡姐姐一杯。“
颜紫绡掣了宫室双声道:“谁知因谈麻姑,咱倒想起《金刚经》来:园囿 《金刚经》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邱众。
‘园与’双声,敬丽春姐姐一杯。“兰英道:”我们座中只有闺臣、紫绡二位姐姐最喜静养功夫,那知行令飞起书来也是不离本意。“
潘丽春掣了药名双声。玉芝道:“这牙签有些作怪,倒象晓得丽春姐姐知医,他就钻出来。请教姐姐:假如今日多饮几杯,明日吃甚么可以解酒?”丽春道:“葛根最解酒毒;葛粉尤妙。此物汶山山谷及澧鼎之间最多。据妹子所见:惟有海州云台山所产最佳,冬月土人采根做粉货卖,但往往杂以豆粉;惟向彼处僧道买之,方得其真。”
宝云道:“昨日家母所要方子,姐姐可曾带来?”丽春道:“此方乃人家必需,万不可少的,妹子意欲济世,所以都记在心里。此时就教玉儿写,待我念来:全当归捌钱,川芎叁钱,益母草叁钱,炙甘草壹钱,炮姜炭伍分,桃仁(研)拾粒。水对黄酒各壹碗。煎壹碗温服。”幽探道:“此方治何病症?”丽春道:“昨日师母因家父做过御医,命宝云姐姐告诉我,当日老师有位姨娘,因产后瘀血未净,以致日久成痞去世,惟恐别位姨娘再患此症,所以问我可有秘方。恰好我家祖传有这‘生化汤’古方,凡产后瘀血未净,或觉腹痛,即服叁伍剂,最能去瘀生新,每日再能饮一杯童便,可保水无存瘀之患。此方若能刊刻,家家施送,真是阴骘不小。至师母所问肿毒之药,惟‘五黄散’最妙。其方用黄连、黄柏、黄芩、雄黄、大黄,每样伍钱,共研极细末,磁瓶收贮,凡肿毒初起,用好烧酒调搽数次即消。这也是我家秘方。大家记了,即或自己不用,传人济世,也是好的。”
兰芝道:“这算丽春姐姐行了一个小令,我门也饮一杯。”
丽春道:“妹子就借‘葛根’交卷了:葛根 《管子》地者,万物之本原,诸生之根菀。
‘万物’双声,敬紫樱姐姐一杯。“董宝钿道:”妹子闻得葛根人都叫作葛梗,这是何意?“丽春道:”前人医书并无‘梗’字之说,大约这是近日医家写错了。“
魏紫樱掣了宫室双声道:“若非‘根’字,何能承上。我只好也用元韵:门楣 《晏子》楚人为小门于大门之侧而延晏子。”紫芝向再芳道:“姐姐如发倦,何不进这小门打个盹去?”再芳不解此书之义,因答道:“他们既延晏子,我就进去何妨。”众人忍不住发笑。紫樱道:“‘延晏’双声,敬紫菱姐姐一杯。”
易紫菱掣了列女双声道:“婉儿 皇甫谧 《高士传》老莱子为婴儿戏以娱亲。
‘老莱’、‘以娱’俱双声,敬蘅香姐姐并普席一杯。妄用时音,自行检举,罚一杯。“春辉道:”‘儿’字读作时音,与‘婉’字同母,倒可不罚;但误用时人,却是要罚的。“紫菱道:”我用《灵飞经》所载爱儿,何如?“青钿道:”‘爱儿’二字,见陶宏景《真灵位业图》,不始于钟绍京,误用时书,也罚一杯。“
玉芝道:“令中不准用时人,为何姐姐要用婉儿?况且当日阅卷也有他在内,还算我们不及门的老师哩。”
紫菱道:“我因他有个评论,心中甚为不平,因此特将他的小名叫出,解解闷气。”青钿道:“是何评论?”紫菱道:“妹子闻他向日曾以牡丹等类三十六
花分为师、友、婢,上、中、下三等,别的失当之处也不管他,我只不服为何好好把个凤仙列之于婢?他说英蓉朝开暮落,其性不常,不能列之于友。至于凤仙,非芙蓉可比,若浇灌得宜,不使结子,能开三月之久。俗语说的‘花无百日红’,以凤仙而论,实有百日之红。向来有千层的,有并蒂的,又有一株而开五色的,各种颜色,无一不备。即如桃红一种,就有深浅三四等之分,其余可想而知。又有一种千层并蒂,能叶上开花,名叫‘飞来凤’;近日又有‘千层顶头凤’,其花大如酒杯,宛如月季。各样异种,不能枚举。载种即易,又最长久。花之娇妍,无过于此。妹子每年总以绝好美种载植数百盆,以木几由高至下,层层罗列,觉秋光明艳,赛过春花,如此佳品,求其列之于友而不可得,能不替他叫屈!“青钿道:”此花虽好,就只无香,列之于婢,或者因此。“紫菱道:”凡花有色者往往无香,即如有翼者皆两其足。天下之事,那能万全。若因有色无香,就列之于婢,试问牡丹、芍药、海棠之类,又何尝有香?大约色香俱全的惟有梅花,其次玫瑰,皆花中妙品,除此之外,岂可多得。“那边若花听了,暗向闺臣道:”当日你说碑记我们都有‘司花’字佯,紫菱姐姐这样替凤仙抱屈,莫非他是凤仙主人么?“闺臣点头道:”看这光景,只怕是的。“
兰芝道:“诸位姐姐或说笑话,或行小令,也该结结帐替我生发了。”薛蘅香道:“我不会说笑话,只好行个抽梁换柱小令。”青钿道:“一切酒规照前,不必再宣,姐姐说罢。”蘅香道:“我说一个‘军’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成团儿,放在顶上,变成‘宣’字。”兰言道:“这令虽有趣,只怕一时要凑几个倒费事哩。”秀英道:“我说一个‘平’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团放在顶上,变成‘立’字。”众人齐声叫好。玉芝道:“我说一个‘车’字,把当中一竖取出,搓团放在顶上,是个……”春辉道:“说了半载了,怎么不说了?”玉芝道:“才想的明明白白,怎么倒又忘了?”青钿道:“据我看来:你这抽梁换柱,大约也同‘分之,人也’,又是自创的时样儿。”紫芝道:“蘅香姐姐是搓成团子,我要拉做长条儿,可使得?”蘅香道:“只要有趣,何所不可。”紫芝道:“我把玉芝妹妹搓坏的那个团子,拉做长条儿,放在破车当中,仍是一个整车:这叫做‘反本还原’。”众人笑着,都饮一杯。
米兰芬道:“我饮两杯,托玉姑娘替我说个笑活。我的表兄是个秀才,你若教我一个骂秀才的,格外再饮一杯。”玉儿道:“有一老翁,最喜说笑话。这日元宵佳节,出去看灯,遇见几个秀才把他拦住,求他说笑话。”老翁道:“笑话倒也不难。就只今日饮食不消,身子甚觉发懒。”众秀才道:“为何饮食不消?‘老翁道:”前日偶尔吃了几个未煮熟的汤圆,肚腹一连疼了两日,刚才大解,细细一看,谁知还是几个生圆。’“青钿笑道:”颜色可曾发绿?“绿芸道:”未发绿,倒变青了,所以都穿著青衫。“
吕瑞蓂道:“我还欠著一个笑话,我饮两杯,只好也烦玉儿了。”玉儿道:“有个解子,解一和尚发配。行至中途,偶然饮醉,不知人事。和尚趁其睡熟,即将解子头发剃去,并将自己僧衣脱了,给解子穿了;又把枷锁除下,也与解子戴了。登时逃去。解子酒醒,不见和尚,甚为焦躁。徘徊许久,忽见自己身穿僧衣,因将头上一摩,宛然光头和尚,及至细看枷锁,也都戴在颈上。不觉诧异道:‘和尚明明在此,我往何方去了?’”兰言笑道:“这个解子忘了本来面目,究竟醉后,还情有可原。近来世上竟有明明白白的,忽然胡言乱道,忘了本来面目,不知又是何意?”紫芝道:“大约还是宿酒未醒。”
青钿道:“玉儿快接下去,我饮两杯。”玉儿道:“有一道学先生,教人只体贴得孔子一两句言语,便终身受用不尽。忽遇一个少年道:”在下生平也只体贴孔子两句,极亲切,自觉心宽体胖。‘道学先生听了,不觉起敬道:“不意先生如此青年竟有这等颖悟!不知是那两句?’少年道:”食不厌精,脸不厌细。‘“
说的众人个个发笑。“
红珠道:“笑话完了,请蘅香姐姐接令罢。”兰芝道:“此后酒令所剩无几,所有酒规,自应仍照前例,似可不必一总结算了。”蘅香掣了桥梁双声道:“城池 严遵《道德指旧论》 通千达万而志在乎陂池。‘陂池’叠韵,敬紫芝姐姐一杯。”
紫芝道:“这两日我手气不好,看牌就输,何能掣著好签。玉儿替掣一枝。
只要掣著天文、地理宽宽题目,就有文章做了。“玉儿答应,掣了一签。正要看时,青钿夺过望望,是个天文,忙朝桶内一丢,道:”虫名双声。“紫芝道:”完了!我因上手漏报‘万而’双声,正在得意,那知又弄出这个难题目!原来他的手气比我还丑。我量恶的是虫名,他偏要钻出来,真是‘怕鬼有鬼’。莫非不是虫名,你乱说罢?“青钿道:”姐姐既嫌此题太窄,就另掣一签何妨?“紫芝道:”呸!混说!我岂肯乱令!这总怪玉儿子气不好。你想这个虫名,即如他们所飞蜘蛛、蚰蜒之类,所有双声叠韵,都在本题身上,岂能教人吃酒?你若掣个天文、地理,有的是风云、雷雨、江河、湖海,处处都可生发。如今弄了这个,还不知可能敷衍交卷。我被你闹的真是‘江郎才尽’了。“
春辉道:“别人掣签,不过略想一想,即刻就接令;他是先要谈论一番,然后慢慢再构恩。玉儿!你写了多时,只怕乏了,且到花园顽顽歇歇去,这里接令还早哩。”紫芝道:“姐姐倒不必激我。我虽想了一个虫名,但报过之后,有人把这名字,不论颠倒,或在经史子集,或在注疏之中,道此两字的,我另外说一
笑话;说不出,各位一杯,何如?“兰芳道:”这倒有点意思。假如座中有两人道此二字呢?“紫芝道:”那怕十位道此二字,我就说十个笑话。倘你们说过之后,我也说出一个,怎样说?“众人道:”我们自应也饮一杯。“幽探道:”忽又套出许多令来,还不知是个甚么惊天动地的虫名哩。妹妹请罢。“紫芝道:”诸位姐姐躲远些,我说出来,被他咬了我可不管:臭虫 《山海经》其状加人而二首,名曰骄虫。
‘加入’双声,‘人而’双声,‘而二’双声,敬琼英姐姐一杯,笑话一个,普席两杯。“
吕祥蓂道:“你弄出许多双声,倒不如每人吃一壶罢。”宝钿道:“这个顽的好,忽又闹出臭虫来了。”兰言道:“我的菩萨!这两个字却从那部书上找去?
我先认输吃一杯。“戴琼英道:”兰芝姐姐不准一总结帐,我这笑话谁肯替我说,我好吃酒?“紫芝道:”你吃两杯,我替你说个‘翻筋斗’的令。“星辉道:”怎么叫做翻筋斗?“紫芝道:”假如说一个字,一个筋斗翻过来,笔画虽然照旧,却把声音变了。说不出,仍照前例饮一杯。我说一个‘士’字,翻了一个筋斗,变成‘干’字。“月芳道:”这倒有趣,可怜一时想不出。“秀英道:”我用贱姓‘由’字,翻个筋斗,变成‘甲’字。“春辉道:”紫芝妹妹故意弄这酒令惑乱人心,谁去想他!我们且将这杯饮了,再把普席两杯干了,好去替他捉臭虫。“
紫芝道:“去年我因臭虫多的狠,买了一包毒臭虫的药,甚为欢喜。及至打开一
看,里面写著:“如捉住臭虫,把药塞他嘴里,登时就可毒死;设或不死,再塞一二次,总以毒死为度。‘今年又买一个秘方,展斤一看,却是’勤捉‘二字。”
亭亭道:“姐姐且慢谈论,妹子有话请教:这‘臭虫’二字,刚才姐姐宣令时,曾有不论颠倒之话,我却想起一句。”紫芝道:“姐姐这话,好不令人毛骨悚然,莫非此节是两个‘王’字做的么?”亭亭连连点头。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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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论果赢佳人施慧性 辩壶卢婢子具灵心
话说亭亭点头道:“还是‘五行’哩。”紫芝道:“不必说,我吃一杯。”
春辉道:“我也晓得了,上面还有‘卯金刀’哩。”众人不憧。春辉道:“《汉书·五行志》曾有‘为虫臭恶’之句,却是班固引刘向的话,所以他说”五行‘篇,我说’卯金刀‘了。“
众人道:“请教臭虫主人可能也说一个?”紫芝道:“你们可晓得本朝有个喜吃臭虫的?”众人道:“又说本朝了,罚一杯。”紫芝道:“我说晋朝郭璞,可使得?他注《尔雅》,曾言‘负盘臭虫’,难道你们还不该吃……”略停一停,又接著道:“一杯么?”春辉道:“你把一句话分做两截说,这个意思,也教我们吃臭虫了。”紫芝道:“话虽如此,但喜臭虫之人,乃吃的是负盘,其形似蜂;
若认做咬人的臭虫,那就错了。“春辉道:”吃到这些臭东西,还要替他考正,你也忒爱引经据典了。“紫芝道:”若不替他辩明,将来都要乱吃,姐姐还当得住么?“春辉道:”他吃臭虫,为何我当不住?看这光景,我又变做臭虫了。你可晓得我这臭虫是爱咬人的?“说著,走了过来。紫芝道:”好姐姐!莫咬!算我说错,罚一杯。“兰言道:”二位姐姐莫闹臭虫了,天已不早,快接令罢。“
琼英掣了宫室双声道:“承尘 干宝 《搜神记》飞上承尘。
本题双声,敬芷馨姐姐一杯。“兰言听了,望了一望,不住摇头。窦耕烟暗暗问道:”姐姐为何摇头?“兰言道:”此书原是‘鸠来为我祸也飞上承尘’一连十
个字,才是一句。今琼英姐姐因上半句话语不好,只飞下半句。我细细把他一看,那知此句竟是他的谶语,也是一位不得其死的。“耕烟道:”待我问他一声。“
因叫道:“姐姐要飞‘尘’字,书中甚多,即如刘峻《辨命论》、班彪《北征赋》,以及《晋纪·总论》、屈原《渔父》之类,都可用得,必定要用《搜神记》,这是何意?”琼英道:“妹子原想用《何水部集》‘寻玉尘于万里,守金龟于千年’。
谁知不因不由,忽把此句飞了出来。“
姚芷馨掣了财宝双声道:“真珠 陆贾 《新语》禹捐珠玉于五湖之渊。
‘玉于’双声,敬秀英姐姐一杯。“
闺臣道:“适因此珠,偶然想起昨托宝云姐姐请问师母之话,可曾问过?”
宝云道:“昨日姐姐去后,妹子细问家母,据说姐姐之珠,乃无价之宝,务须好好收藏。家父真珠虽多,类如此等的,也只得两颗。但各珠名号不同,其类有龙、蛟、蛇、鱼、鳖、蚌之分,龙珠在额,蛟珠在皮,蛇珠在口,鱼珠在目,鳖珠在足,蚌珠在腹,姐姐之珠,乃大蚌所产,名‘合浦珠’。”廉锦枫道:“师母这双慧眼,真是神乎其神。此珠果是大蚌腹中之物。”宝云道:“姐姐何以晓得?”
闺臣就把锦枫取参杀蚌各话说了,众人听了,莫不赞叹锦枫之孝。春辉道:“刚才我们说王休徵卧冰求鱼,已是奇孝,谁知锦枫姐姐入海取参,竟将性命置之度外,如此奇孝,曾席也该立饮一杯,大家也好略略学个样子。”众人饮毕。
秀英掣了列女双声,想了多时,忽然垂下泪来道:“此时我们只顾在此饮酒。
只怕家中都是:朝姝 《战国策》汝朝去而晚来,则吾倚门而望。“
玉芝道:“‘汝暮去而不还,则吾倚闾而望。’”闺臣同锦枫、亭亭听了,都泪落如雨。座中凡有老亲而在异乡的,听了此句,又见秀英、闺臣这个样子,登时无不堕泪。兰芝道:“姐姐:这是何苦!甚么飞不得,单要飞这两句?究竟那位接令?真闹糊涂了。”司徒妩儿道:“他在那里伤心,我替盟姐说罢:”而晚‘、’而望‘俱双声,敬妩儿妹妹一杯。此系时音,不敢替主人转敬。“题花道:”时音还是其次;至《战国策》正令虽未飞过,宝塔词却用的不少,只怕要罚一杯。“
秀英道:“我用玫乘《七发》‘麦秀囗「上氵下斩」兮雉朝飞’。”紫芝道:“姐姐何不用《齐书》‘虱有谚言,朝生暮孙’;或用徐干《中论》‘小人朝为而夕求其成’?普席岂不都有酒么?”兰言道:“秀英姐姐不必另飞,省得接令换人又要争论,好在《战国策》与正令还不重复,也可用得。”
司徒妩儿掣了虫名叠韵道:“蒲卢 《尔雅》果蠃蒲卢。
‘果蠃’,本题俱叠韵,敬玉蟾姐姐一杯。“春辉道:”《诗经》是‘螟岭有子,蜾蠃负之’;《尔雅》又是‘果蠃蒲卢’。一物而兼三名,原不为奇,最难得都是叠韵。古人命名之巧,无出其右,这可算得千古绝唱了。“题花道:”此中还有几个奇的:若把‘蠃’之当中‘虫’字换个‘鸟’字,《博雅》谓之‘果鸁桑飞’,却又变成鸟名;再把‘鸟’字换做‘果’字,《诗经》谓之‘果臝之实’,忽又变成瓜名。三个都是同音。这个不但命名甚巧,并且造字也巧。“玉儿道:”祝才女把‘虫’字读做‘蟲’音,不知有何出处?只怕错了。“题花道:”我愿知‘虫’是古‘虺’字,应当读‘毁’,只因一时匆忙说错,罚一杯。你这玉老先生,我实在怕了!“
兰言道:“玉儿,你既这样聪明,我再考你一考:请教店铺之‘铺’,应做何写?”玉儿道:“应写金旁之‘铺’。”兰言道:“帐目之‘帐’呢?”玉儿道:“此字才女只好考那乡村未曾读书之人。我记得古人字书于帐字之下都注‘计簿’二字,谁知后人妄作聪明,忽然改作贝旁,其实并无出处。这是乡村俗子所写之字,今才女忽然考我,未免把我玉儿看的过于不知文了。”兰言道:“玉老先生莫动气,是我唐突,罚一杯!”
玉蟾掣了花卉叠韵道:“我们连日在老师府上,妹子有个比语,说来求教:芄兰 《家语》人善人之室,加入芝兰之室。
‘加入’双声,敬香云姐姐一环。“兰言道:”此句飞的乃‘言道其实’,万不可少,恰恰飞到香云姐姐,尤其凑巧。明日老师看见这个单子,见了此句,必说我们这些门生虽然年轻,还是识得好歹的。“小春道:”独赞宝云姐姐,岂不把今日的主人落空么?“春辉道:”何尝落空!你把飞的‘芝兰’二字翻个筋斗,岂不是今日的主人么。“众人听了,不觉大笑,都道:”这句飞的原巧,也难得春辉姐姐这副锦心,这张绣口。“
香云掣了虫名叠韵道:“螳螂 《吴越春秋》夫黄雀但知伺螳螂之有味。
本题叠韵,敬再芳姐姐一杯。“兰言道:”每见世人惟利是趋,至于害在眼前,那里还去管他。所以俗语说的:“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就如黄雀一心要捕螳螂,那知还来到口,而自己却命丧王孙公子之手,岂非为螳螂所害?
古人因贪利之辈不顾祸患,故设此语以为警戒;无如世人虽知其语之妙,及至利到跟前,就把‘害’字忘了。所谓‘利令志昏’,能不浩叹!“
青钿道:“再芳姐姐接令了。”花再芳因紫芝臭虫之令又多饮几杯,正在打盹,忽听此言,连忙接过签桶,掣了一枝,高声念道:“身体双声。”众人听了,想起兰荪的脚筋,由不得又要发笑;因再芳性情不好,大家也不敢多言。紫芝却暗暗写了一个纸条拿在手里。只见再芳在那里一面摇著身子寻思,一面拿著牙杖剔牙。紫芝趁势过去道:“姐姐只怕也是肉圆子塞在牙缝里,我替你剔出来。”
再芳仰首张口。紫芝朝里望一望道:“这个好剔,只有豆大,是个红的。”接过牙签,放入口内,朝外一剔,看了一看,撂在地下道:“我说为何通红,原来是个臭虫。”再芳道:“左边也塞的狠,你也替我剔出来。”紫芝又剔出,朝地下一丢道:“我只当是些脂麻,原来是几张虱子皮。”就势把纸条递过,随即归位。
再芳看了,乐不可支,慌忙说道:“秃头 《谷梁传》季孙行父聘于齐,齐使秃者御秃者。
重字双声,敬琼芳姐姐一杯。“引的众人由不得好笑。春辉道:”这都是紫芝妹妹造的孽。我同你赌个东道:除前书之外,如再飞个秃字,或双声,或叠韵,我吃一杯。并且听飞之句仍要归到形体,至于苏武秃节效贞,孔融秃巾微行之类,那都不算。“紫芝想一想道:”有了:《东观汉记》:“窦后少小头秃,不为家人所齿。‘这是本题双声。又《许氏说文》:”仓颉出,见秃人伏禾中,因以制字。’这是‘因以’双声。还有《风俗通》:“五月忌翻盖屋瓦,令人发秃。‘这是’屋瓦‘双声。别的虽有,大家用过之书我都忘了,必须查查单子去。”春辉道:“查出不算。”紫芝道:“既如此,就吃三杯饶你罢!”春辉道:“我记得他们议论’菽水‘,《风俗通》倒象有人用过。”紫芝道:“呸!我也吃一杯。”
青钿道:“刚才玉儿替紫芝姐姐掣的实系天文,我因题目过宽,所以改个虫名,那知还是教他灌了好几杯。”紫芝道:“并且亭亭姐姐说的那句《汉书》,还多谢你们把笑话也免了。”春辉道:“这个亏吃的不小。怎么九十多人都被他闹臭虫搅糊涂了?少刻这笑话一定要补的。”
叶琼芳掣了兽名双声道:“騊駼 《司马文园集》轶野马,騊駼.‘野马’叠韵,本题双声,敬银蟾姐姐一杯。”题花道:“这两句竟是套车要走了。”众丫环道:“车都套齐,久已伺候了。”玉芝道:“祝才女说的是书,何尝问你们套车。看这光景,你们倒想家了。”史幽探道:“正是。天已不早,此令不知还有几人。”玉儿道:“还有八位才女。”众人齐催拿饭。兰芝只说:“天时尚早,尽可从容。”
宰银蟾掣了蔬菜叠韵道:“壶卢 刘义庆 《世说》东吴有长柄葫芦,卿得种来否?
本题双声,敬兰芳姐姐一杯。“兰言道:”玉儿,我考你一考:此句怎讲?“玉儿道:”这是当日陆士衡弟兄初见刘道真,以为道真不知问些甚么大学问的话,谁知他只问壶卢种可曾带来。“紫芝道:”我也学刘道真了,请问婉春姐姐:你们会稽山的老虎最多,你来时可曾把虎须带来?“婉春道:”姐姐要他何用?“
紫芝道:“我要两根送兰荪、再芳二位姐姐做剔牙杖。”兰言道:“玉儿:你把单子拿来我看。”玉儿送过,兰言看了道:“这‘壶卢’二字,为何写做两样?
究竟用那个为是?“玉儿道:”历来写草头虽多,但据我的意思:壶是饮器,卢的饭器,北边此物极大,大都做为器用,古人命名,必是因此。《诗》有‘八月断壶’之句,并非草头。至于草头二字,葫是大蒜,芦是蒲苇,会义指事,迥然不同,不如无草头最切。当日崔豹虽未言其所以,却已用过。“兰言道:”玉老先生请罢!将来我们再写这两上字,断不‘依样葫芦’一定要改‘新样壶卢’的。“
蔡兰芳掣了地理双声,忖一忖道:“妹子虽想了两句,但一有普席之酒,一
无普席之酒,若取吉利,却无普席之酒。“兰言道:”且把吉利的交了卷再讲。“
兰芳道:“黄河 王嘉 《拾遗记》黄河千年一清,圣人之大瑞也。
本题双声,‘千年’叠韵,敬锦心姐姐一杯。“兰言道:”普席之酒却是何句?“
青钿道:“我猜著了:莫非虞荔《鼎録》‘寇盗平,黄河清’么?”兰芳道:“并非《鼎録》。是《吕氏春秋》‘吕梁未发,河出孟门’。”兰言道:“这句却有‘吕梁’、‘孟门’两个双声,既如此,我们普席各位半杯。”
言锦心掣了花卉双声道:“妹子并无好句,不过搪塞完卷。至于以上所飞之句,处处入妙,却有一比:荷花 李延寿 《南史》此步步生莲花也。
重字双声,敬闺臣姐姐一杯。“青钿道:”且慢斟酒!这部《南史》,正令虽未用过,我记得刚才红英、尧春二位姐姐以琴棋二字打赌,曾用李延寿《南史》;
并且红英姐姐曾借‘李’字说过元元皇帝一个笑话。姐姐误用重书,只怕要罚一
杯。“井尧春道:”春钿姐姐记错了!我用的是李延寿的《北史》,并非《南史》。“
青钿只得饮了一环道:“我今日闹的糊里糊涂多吃了许多酒,总是‘湖州老儿’把我气的。”
闺臣掣了时令双声道:“兰芝姐姐:天已黄昏,所谓‘臣卜其昼,未卜其夜’。
请赐饭罢。妹子就用‘黄昏’三字交卷,以记是日欢聚几至以日继夜之意。“青钿道:”‘黄昏’二字,虽是对景挂画,就只可惜是个俗语。“闺臣道:”‘日至虞渊,是谓黄昏。’见《淮南鸿烈》,岂是俗语。“春辉道:”他才把酒干了,倒又想吃,真是好量。“
忽闻远远的一片音乐之声,只见丫环向宝云道:“各灯都在小鳌山楼上楼下分两层挂了,请小姐先去看看,如有不妥,趁此好改。夫人恐众才女过去看灯,未备花炮,觉得冷淡,现命府中女清音在彼伺候。”众人道:“即已挂齐,我们就同去走走,少刻再来接令。”一齐出席,离了凝翠馆。
宝云道:“兰芬姐姐如把这些灯球算的不错,我才服哩。”兰芬听了,甚觉不懂,只得含糊应道:“妹子只能算算天文、地理、勾股之类,何能会算灯球。”
董花钿道:“我们今年正月在小鳌山看灯,那知转眼又交夏令了。”只闻音乐之声渐渐相近,不多时,来到小鳌山,原来三面串连大楼二十七间,只南面一带是低廊,楼上楼下俱挂灯球,各种花样,五色鲜明,高低疏密,位置甚佳。兰芬道:“怪不得姐姐说这灯球难算哩。”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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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九十三回 百花仙即景露禅机众才女尽欢结酒令
话说兰芬道:“怪不得姐姐说这灯球难算,里面只有多的,又有少的,又有长的,又有短的,令人看去,只觉满眼都是灯,究竟是几个样子?”宝云道:“妹子先把楼上两种告诉姐姐,再把楼下一讲,就明白了。楼上灯有两种:一种上做三大球,下缀六小球,计大小球九个为一灯;一种上做三大球,下缀十八小球,计大小球二十一个为一灯。至楼下灯也是两种:一种一大球,下缀二小球;一个大球,下缀四小球。”众人走到南边廊下,所挂各色连珠灯也都工緻,一齐坐下,由南向北望去,只见东西井对面各楼上下大小灯球无数,真是光华灿烂,宛如列星,接接连连,令人应接不暇,高下错落,竟难辨其多少。
宝云道:“姐姐能算这四种灯各若干么?”兰芬道:“算家却无此法。”因想一想道:“只要将楼上大小灯球若干,楼下灯球大小若干,查明数目,似乎也可一算。”宝云命人查了:楼上大灯球共三百九十六,小灯球共一千四百四十;
楼下大灯球共三百六个,小灯球共一千二百。兰芬道:“以楼下而论:将小灯球一千二百折半为六百,以大球三百六十减之,馀二百四十,是四小球灯二百四十
盏;于三百六十内除二百四十,馀一百二十,是二小球灯一百二十盏。此用‘雉兔同笼’算法,似无舛错。至楼上之灯,先将一千四百四十折半为七百二十,以大球三百九+六减之,馀三百二十四,用六归:六三添作五,六二三十二,逢六
进一十,得五十四,是缀十八小球灯五十四盏;以三乘五四,得一百六十二,减大球三百九十六,馀二百三十四,以三归之,得六十八,是缀六小球灯数目。“
宝云命玉儿把做灯单子念来,丝毫不错。大家莫不称为神算。又听女清音打了一
套十番,惟恐过晚,都回到凝翠馆。
青钿道:“闺臣姐姐要用即景‘黄昏’二字,可曾有了飞句?”闺臣道:“我因刚才禅机笑话们有所感,却想起葛仙翁一句话来:黄昏 《抱朴子》谓黄老为妄言,不亦惜哉!
‘为妄’双声,‘亦偕’叠韵,敬红珠姐姐一杯,普席一杯。“兰言道:”闺臣妹妹这两句,因世人不信人可成仙,特引此书为之提醒,虽是一片婆心,但看破红尘,能有几人?莫讲成仙了道,略把争名夺利各事看的淡些也就好了。我看贤妹仙风道骨,大约上了小蓬莱已行了元妙,日后飞升时倘将愚姐度脱尘凡,也不枉今日结拜一场。“闺臣道:”姐姐说我日后飞升,谈何容易!这才叫作‘望梅止渴’哩。“闵兰荪道:”你们只顾说这不中听的话,岂不把笑话耽搁么?“
掌红珠道:“姐姐莫忙。适因‘成仙了道’之话,倒想起一个笑话:一人最喜饮酒,并且非肉不饱,每日惟以赌钱消遣。一日,遇见仙人,叩求长生之术。
仙人道:“看你骨格,乃有根基之人。我有仙丹一粒,你拿去服过之后,即可长生不老。但有几件禁戒之事必须牢记,设或误犯,虽服仙丹,也是无用。‘此人接过仙丹道:”请教所戒何事?’仙人道:“只得七个字:戒酒除荤莫赌钱。‘此人思忖良久,把仙丹退还道:”这有何趣!’兰言笑道:“以此而论:放著现成仙丹还要退回,你若教他苦修,岂不难么!”
红珠掣了饮食双声道:“今日蒙兰芝姐姐赐饭,明日还不能出门哩。”兰芝道:“这却为何?”红珠道:“当日北齐皇甫亮曾对文宣有句放,妹子说来,姐姐就明白了:酒浆 李百药 《北齐书》日醉,一日病酒。
‘一日’、‘一日’俱叠韵,敬春辉姐姐一杯,普席一杯。“兰言道:”今日的酒,真是络绎不绝。又有两位令官监酒,丝毫不能容情,大约座中未有不是尽欢尽量。明日病酒这话真真不错。“小春道:”只要有了云台山的葛粉,怕他怎么!“
春辉道:“妹子因古人造字有象形之说,意欲借此行个酒令,但大家都是急欲回去,如不高兴,我就说个笑话,好接前令。”兰芝道:“天时尚早,好姐姐,你把象形酒令宣宣罢。”春辉道:“我说一个‘甘’字,好象木匠用的刨子。”
兰言道:“果然神像。此令倒还有趣。”玉芝道:“玉儿:这个字怎么写?”玉儿道:“金旁加个包字。”玉芝道:“只怕有些杜撰。”玉儿道:“此字见顾野王《玉篇》,如何是杜撰。”题花道:“你刚才说那八个弟兄都有绰号,我也送你一个绰号,叫做‘知古今’。”施艳春道:“我说一个‘且’字,象个神主牌。”
褚月芳道:“我说‘非’字,好象篦子。”紫芝道:“倒是一张好篦子,可惜齿儿太稀了。”妩儿道:“我说‘母’字,好象书吏帽子。”书香道:“我说‘山’字,象个笔架。”秀英道:“我说‘西’字,象个风箱。”小春道:“我说‘伞’字,就象一把伞。”红蕖道:“我说‘册’字,象一座栅栏。”紫芝道:“我说一个‘出’字,象两个笔架。”春辉道:“这是抄人旧卷。”尹红萸道:“我说‘皿’字,象一顶纱帽。”印巧文道:“我说‘乙’字,象一条蛇。”柳瑞春道:“我也说个‘一’不,象一条扁担。”众人道:“这两个乙字都好。”春辉道:“诸位姐姐如不赐教,请用一杯,好接令了。”紫芝道:“姐姐如吃三杯,我再说个顶好象形的。”春辉道:“我酒已十分,再吃三杯,岂不醉死么!”紫芝道:“或者题花姐姐说个笑话也使得。”题花道:“笑话倒不难。但说过之后,你的字设或无趣,并不贴切,却怎样呢?”紫芝道:“如不贴切,找也还你一个笑话。”
题花道:“我因春辉姐姐才说醉死之话,却想起一个笑话:一人最好贪杯。
这日正吃的烂醉,那知大限已到,就在醉中被小鬼捉去。来立冥官殿上,冥官正要问话,适值他酒性发作,忽然大吐,酒气难闻。冥官掩鼻埋怨小鬼道:“此人如此大醉,为何捉来?急速放他回去。‘此人还阳,只见妻妾儿女都围著恸哭,连忙坐起道:”我已还魂,不必哭了。快拿酒来!’妻妾见他死而复生,不胜之喜,一齐劝道:“你原因贪杯太过,今才活转,岂可又要饮酒!‘此人发急道:’你们不知,只管快些多多拿来,那怕吃的人事不知,越醉越好。‘妻妾道:”这却为何?’此人道:“你不晓得,我如果醒了,就要死了。‘”兰言笑道:“过于明白,原非好事,倒是带些糊涂最好。北方有句俗语,叫做’憨头郎儿增福延寿‘;又道’不痴不聋,不作阿家翁‘。这个笑话,细细想去,却很有意味。”
题花道:“笑话已说,你的字呢?”紫芝道:“我说一个‘艸’字,神像祝大姐夫用的两把钢叉。”引的众人好笑。题花拿著酒杯过来道:“你不好好说个笑话,我一定灌三杯!”紫芝道:“我说!我说!你过去!那公冶矮的兄弟名叫公冶矬,也能通兽语。这日正向长官卖弄此技,忽听猪叫。长官道:”他说甚么?‘公冶矬道:“他在那里教人说笑话哩。’”青钿道:“题花姐姐:今日且由他去,明日我们慢慢编几个再骂他。”紫芝道:“这猪昨日用尾撇兰,今日又要听笑话,倒是极风韵的雅猪。”春辉笑道:“‘雅猪’二字从来听过。至于猪能风韵,尤其新奇。猪又何幸而得此!”随手掣了一签,高声念道:“水族双声。”紫芝道:“忽然现出水族,莫非祝大姐夫果真要来耍叉么?”春辉道:“妹妹莫闹!我才想了一个‘石首’,意欲飞《竹书纪年》‘帝游于首山’之句,虽可替敬一杯,但今日我们所行之令,并非我要自负,实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竟可算得千古独步。此时只剩三人就要收令,必须趁此将这酒令略略表白一句,庶不负大家一
片巧思。“玉芝道:”你说这是独步,将来设或有人照这题目也凑一百双声叠韵,比我们还强,岂不教人耻笑么?“春辉道:”若照我们题目,也把古人名、地名除去,再凑一百个,何得能彀。况且你又误猜将及百条,也要除去,尤其费事。
即使勉强凑出,不是《博雅》、《方言》的别名,就是《山海经》、《拾遗记》的冷名,先要注解,岂能雅俗共赏。我们这个好在一望而知,无须注解,所以妙了。总而言之:别的酒令,无论前人后人,高过我们的不计其数;若讲双声叠韵之令,妹子斗胆,却有一句比语:石首 《任中丞集》千载美谈,斯为称首。
‘斯为’叠韵,敬宝云姐姐一杯。“兰芝道:”这个虽是鱼名;若据《左传》,却是人名;按地理又是县名。虽与果蠃之义不同,难得一名却是三用。如此之巧,大家也该赏鉴一杯才是。“兰言道:”这怀一定乾的。但下手只剩两位就要收令,姐姐分付快些拿饭,行令的行令,用饭的用饭,才不耽搁。“众人道:”姐姐既不拿饭,少到令完一齐都散,看你拦住那个!“兰芝见天色不早,又因酒已不少,只得分付拿饭。
宝云掣了人伦双声道:“刚才起令,良箴姐姐曾有‘东都妙姬,南国丽人’之句;此时将要收令,必须仍要归到我们身上,才有归结。并且妙姬丽人,只言
其美,至于品行,尚未言及,妹子意彼点他一句,心里才觉释然。无奈难得凑巧之句。虽有见句好的,偏偏书又被人用过。“兰言道:”品行一层,乃万万不可少的,姐姐若不略点一句,将来后人见这酒令,还把我们当做一群酒鬼哩。“宝云忖一忖道:”曹大家乃自古才玄,莫若用他著作点染,尤其对景:夫妇 《班昭》《女诫》女有四行,一曰妇德。
‘一曰’双声,敬周庆覃姐姐一杯。“玉芝道:”周者,普遍之意,只怕令要全了。“青钿道:”好容易我才捉住一位!请教宝云姐姐:“夫妇‘同’石首‘既不同韵,又不同母,失了承上之令,岂不要罚么?”紫芝道:“我同妹妹格外赌个东道:如宝云姐姐被罚,我也吃一杯;倘你说错,也照此例。你可敢赌?”青钿道:“我就同你赌!”宝云道:“妇首同韵,青钿妹妹输了。”青钿道:“我不信!妇首声音悬殊,岂能归在一韵?而且一上一去,断无此理。”玉儿把沈约《韵谱》送过,青钿翻开看了,气的闭口无言。一面饮酒,只将’湖州老儿‘骂个不了。兰芝道:“你虽恨他,我却感谢他,不但这位老先生倒会替我敬酒。”
说的青钿扑嗤一笑,把酒都喷出道:“我活到如今,才晓得‘夫妇’却教做‘夫否’。”
周庆覃掣了地理双声道:“今日诸位姐姐所飞这些双声叠韵,经史子集无般不有,妹子在旁看著,何敢赞一词。只有《庄子》一句恰对我的光景:湖河 《庄子》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
‘河汉’古音双声,‘而无’今音双声,敬若花姐姐一杯,普席同庆一杯。“若花道:”偏偏轮我收令,又教我说笑话,这却怎好?“题花道:”容妹子略想一
想,替你说罢。“
玉芝道:“刚才春辉姐姐说我们今日之令乃千古绝唱,既如此,妹子明目就将此令按著次序写一小本,买些梨枣好板,雇几个刻工把他刻了,流传于世,岂不好么?”题花道:“有一教书先生最好放屁,……”玉芝道:“我正说刻书,题花姐姐忽说放屁,这是怎讲?”兰言笑道:“他替若花姐姐说笑话哩。”玉芝道:“原来如此。你快说,先生好放屁便怎么?”题花道:“……惟恐学生听见不雅,就在坐位之后板壁上刻一小洞,以便放屁时放在洞外,可掩其声。一日,先生外出,东家偶进书房,看见此洞,细问学生。学生告知其故。东家皱眉道:‘好好板壁,为何如此遭塌!即或忍不住放几个屁,也是人之常情,何必定要如此。少刻先生回来,你务必告拆先生:以后屁只管教他放,板是乱刻不得的。’”
众人听了,笑的个个喷饭。玉芝道:“我刚要刻酒令,他就编出这个笑话,真是刻薄鬼。”
若花把签桶摇一摇道:“起首是‘五百岁为春’以及‘吉日辰良’等旬,莫不暗寓祥瑞之意。此刻轮到妹子收令,必须也用一个佳句才有始有终。但一句要把他收足,业已费事,且又有承上及双声叠韵之难,不知题目可能凑巧。”随即掣了一枝花卉双声,青钿道:“此题还不甚窄,姐姐拟用何名?”若花道:“我才想‘合欢’二字,既承上文,又与现在光景相行,必须用此才妙。”青钿道:“既如此,所飞之句,何不用嵇康《养生论》呢?”若花摇头,忖一忖道:“有了:合欢 《礼记》酒食者,所以合欢也。
‘合欢’双声,合席欢饮一杯。“众人赞道:”此句收的不独‘酒食’二字点明本旨,且‘合欢’字又寓合席欢饮之意。虽只数字,结束之妙,无过于此,若非锦心绣口,何能道出。能不佩服!“玉芝道:”结的固好,但《礼记》有人用过,要罚一环。“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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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九十四回 文艳王奉命回故里 女学士思亲入仙山
话说玉芝道:“《礼记》有人用过,要罚一杯。”若花道:“这又奇了!刚才我看单子,无论正令旁令,并无‘礼记’二字。为何有人用过?只怕玉儿写错了。”玉芝把单子取来一看,只见“齐庄中正”之上写著“中庸”二字,这才明白,道:“原来是我未报《礼记》,报了《中庸》,无怪姐姐忽略过了。”题花道:“如今看著虽算重了一部,安知后世不将《中庸》另分一部哩。好在旁令所飞之书甚多,也补得过了。”兰言道:“我只喜起初是若花姐姐出令,谁知闹来闹去,还是若花姐姐收令,如此凑巧,这才算得有始有终哩。”众人因天色不早,当即出席,再三致谢而散。
次日,蒋、董、掌、吕四家小姐彼此知会,都禀知父亲,就借卞府邀请众才女聚了一日。闺臣、若花同史幽探诸人也借凝翠馆还席。接著大家又替若花、兰音、红红、亭亭分著饯行。一连聚了几天。那“长安送别图”诗词竟有数千首,恰恰抄成四本,极尽一时之盛。登时四处轰传,连太后、公主也都赋诗颁赐。
这日钦限已到,若花同兰音、红红、亭亭前去叩别老师。方才回寓,礼部早有官员把敕命赍来,并催急速起身,以便覆旨。四人忙备香案接了御旨,上朝叩谢。适值国舅也因接了敕命上朝谢恩,一同回到红文馆。那九十六位才女也都会齐等候送行。众人因国舅虽系男装,并非男子,都来相见。闺臣预备酒饭。大家都是恋恋不舍,略略坐了一坐,当即出席。国舅家人已将三辆飞车陆续搭放院中,都向西方按次摆了。众人看时,那车只有半人之高,长不满四尺,宽约二尺有余;
系用柳木如窗棂式做成,极其轻巧;周围俱用鲛缩为幔;车内四面安著指南针;
车后拖一小木如船柁一般;车下尽是铜轮,大小不等,有大如面盆的,有小如酒杯的,横竖排列,约有数百之多,虽都如同纸薄,却极坚刚。当时议定:国舅、若花坐前车,红红、亭亭坐中车,兰音与仆人坐后车。国舅把钥匙付给仆人,又取三把钥匙递给红红道:“一是起匙,一是行匙,一是落匙,上面都有名目,用时不可惜误。如要车头向左,将柁朝右推去;向右,朝左推去:紧随我车。自无舛错。车之正面有一鲛绡小帆,如遇顺凤,将小帆扯起,尤其迅速。”并引红红、亭亭将车内如何运动钥匙之处交代明白,道声慢在,轻轻上了前面飞车。仆人上了后车。国舅道:“就请贤甥同二位学士及早登车,以便趱路。”
若花、兰音,红红、亭亭望著众才女下觉一阵心酸,那眼泪那里忍得住,如雨点一般直朝下滚,个个哽咽不止;众人无不滴泪,亭亭向闺臣位逍:“前寄家书,不知何时方到。贤妹回到岭南,千万丁嘱我母不可焦心。俟到彼国,自必即托若花妹妹遣人伴我前来迎接;设或此去不能安身,亦必得夜仍回岭南。我无著己之亲,只得寡母一人,今忽远隔外洋,不能侍奉,惟望妹妹俯念当日结拜之情,替我早晚照应,善为排解,使无倚闾之望,永感不忘。妹妹!你今受我一拜!”
不觉放声大哭,跪了下去,只管磕头道:“妹妹!你同我不啻嫡亲手足,这个千斤担子要放在你身上了!”霎时哭倒在地。闺臣正因姊妹离别伤感,适听亭亭嘱托堂上甘旨,猛然想起父亲流落天涯之苦,跪在地下,也是大放悲声,同亭亭抱头恸哭。众人看著,无不心酸。国舅在车内催了数遍。婉如、小春一面哭著,把亭亭、闺臣搀起。亭亭哭的如醉如痴,晕过几次。礼部官员又差人前米相催。亭亭那里舍得上车,只管望着闺臣恸哭。多九公惟恐误了钦限,暗暗分付众丫环,硬把亭亭搀著,同红红上了当中飞车。若花、兰音也只得含悲上车。国舅同红红、仆人郁将钥匙上了,运动机关,只见那些铜轮,横的竖的,莫不一齐乱动:有如磨盘的,有如辘轳的,好象风车一般,个个旋转起来。转眼间离地数尺,直朝上升,约有十余丈高,直向两方去了。大家望眼连天,凄然各散。
隔了几日,红文馆众才女纷纷请假回籍,闺臣仍同林婉如、秦小春、田凤翾、洛红蕖、廉锦枫、宋良箴、颜紫绡姊妹八人同回岭南;余丽蓉、司徒妩儿同林书香、阳墨香、崔小莺也回淮南;尹红萸、魏紫樱、薛蘅香、姚芷馨各自回家;其余众才女也就四散。
阴若花乘了飞车,自从长安起身,沿途因遇逆风,走了十余日才到本国。那知女儿国王因次子之变,受了惊恐,又因思想若花,竟至一病不起,及至若花赶到,业已去世。诸臣扶立若花做了国王。将兰音、红红、亭亭都封为护卫大臣;
即差使臣到天朝进表谢恩。亭亭因思亲心切,随即请了飞车,带了熟悉路境之人到了岭南,接了缁氏回女儿国去了。及至闺臣到家,亭亭早已起身。
林氏见众人回来,欢喜非常。闺臣把赴试光景及若花各事,都向母亲、叔、婶略略告诉一边,林氏命人大排筵宴,并命外面也摆筵席。原来小峰、廉亮近日都把书籍丢了,求唐敏请了两位教师,日日跟著习武。当时唐敏请多九公就在外面听房同教师坐了。饭罢,林婉如、秦小春、田凤翾都拜辞,同多九公回去。颜紫绡因闻祖母去世,急急回家,同哥哥颜崖扶柩回籍去了。宋良箴仍把祁氏留下做伴。廉锦枫同良氏,廉亮在新房居住。红蕖、良箴、闺臣住在楼上。
次日,闺臣向林氏商议,因父亲至今不归,要到小蓬莱再会寻访。林氏道:“此虽要紧之事;我因红蕖媳妇业已长成,意欲秋天替小峰成亲,你何不再耽搁几月,把这喜事办了再去呢?”闺臣道:“母亲既有此意,女儿自应在家照应,分分母亲之劳。”忙了几时,到了重阳吉期,小峰同红蕖成了百年之好,刚过满月,接著尹元差人来接廉亮、棉枫完姻,并接良氏同去。大家饯行,忙了几日,良氏带著儿女去了。闺臣心内虽急如星火,偏偏婉如同田凤翾的哥哥田廷结了婚姻,因田廷父亲向任山南总兵,现在告老,必须等他来年三月回来方能迎娶,林之洋何能离开。闺臣只好呆呆等候。转眼到了新春。那时虽有许多媒人来替闺臣作伐,林氏同女儿商议,闺臣是要等父亲回来随父亲做主,林氏只得把媒人回了。
到了四月,翾如姻事才毕。洛承志也遣人来接宋良箴到小瀛洲合卺;林氏替他备办妆奁,即托祁氏送去。匆匆忙忙,一直到了七月,才把上小蓬莱的行期定了。
闺臣因明日就要起身,这晚正在楼上收拾,忽听嗖的一声,撺进一片红光,仔细一看,原来是颜紫绡。连忙见礼让坐道:“妹子闻得姐姐扶柩回籍安葬,屡次遣人到府同情,总无消息,那知姐姐却已回来。为何夤夜至此?”颜紫绡道:“咱自京师归家,适值咱哥哥颜崖也中武举回来。因父母灵柩久在异乡,心甚不安,同哥哥商量,把灵柩扶归故土,葬在祖茔,才同哥哥回来。到了家中,闻得贤妹就要远行,因此夤夜赶来,一者送行,二者还有一事相商:咱家中现在一无牵挂,贤妹此时迢迢数万里前去寻亲,婉如妹妹闻已婚配,此次谅不能同去,贤妹一人未免过于寂寞,咱情愿伴你同去。你意下如何?”闺臣听了,虽觉欢喜,奈自己别有心事,又不好宣言。踌躇半晌,只得说道:“虽承姐姐美意,但妹子此去,倘寻得父亲回来,那就不必说了,设或父亲看破红尘竟自不归,抑或寻不着父亲,妹子自然在彼另寻一个修练之计,归期甚觉渺茫。尚望姐姐详察。”紫绡道:“若以人情事务而论:贤妹自直把伯伯寻来,夫妻父子团圆,天伦乐聚,方了人生一件正事。但据咱想来:团圆之后,又将如何?乐聚之后,又将如何?
再过几十年,无非终归于尽,临期谁又逃过那座荒丘?咱此番同你前去另有痴想,惟愿伯伯不肯回来,不独贤妹可脱红尘,连咱也可逃出苦海了。“闺臣忖道:”怪不得碑记说他‘幼谙剑侠之术,长通元妙之机’,果然竟有道理。“连忙说道:”姐姐即如此立意,与妹子心事相合,就请明日过来,以便同行。“紫绡点点头,将身一纵去了。次日,把行李搬来。林氏正愁女儿无伴,今见颜紫绡同去,甚是欢喜。
当时闺臣拜辞祖先,并向母亲、叔、婶洒泪拜别。因对小峰道:“你年纪今已不小,一切也不消再嘱。总之:在家须要孝亲,为官必须忠君,凡有各事,只要俯仰无愧,时常把天地君亲放在心上,这就是你一生之事了。”又向红蕖拜了下去。红蕖急忙跪下道:“姐姐为何行此大礼?”闺臣滴泪道:“你当年替母报仇,忿不顾身;又能不惮劳悴,侍奉祖父余年,如此大孝。将来母亲甘旨,妹妹自能侍奉承欢,无须谆嘱。但愚姐此番远去,缺了孝道,全仗妹妹一人偏劳,你当受我一拜。”二人抆泪起来。林氏又嘱付一番,合家洒泪而别。
闺臣、紫绡带著乳母到了林之洋家,婉如同田凤翾都从婆家过来送行。多九
公因京中回来,一路过于辛苦,不能回去;小春有病,也未过来。林之洋又带了几样货物,托丈母江氏在家照应;带著儿子、吕氏、闺臣、紫绡,辞别众人,上了海船,一直望小蓬莱进发。沿途虽卖些货物,也不敢过于耽搁,只向抄近水面走去。
不知不觉过了新春,于四月下旬到了小蓬莱,闺臣同紫绡别了众人,上山去了。林之洋等到两月之后,不见回来,十分着急。每日上山探听,那有踪影。看看又是一月,海上秋凉,山林萧瑟。这日正在山上探望,忽遇一个采药的女道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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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回 因旧恙筵上谈医 结新之庭中舞剑
话说那个女道童手中拿著两封信递给林之洋道:“是唐、颜二位仙姑家书,拜烦顺便替他寄去。”林之洋把信接过,正要细细盘问,那个女童忽然不见,迎面却站著一个青面撩牙宛如夜叉一般,吼了一声,奔了上来。林之洋连说:“不好!……”直向山下飞跑,那夜叉也随后跟来。林之洋跑到船上,忙叫放枪。众水手放了几枪,虽打在他的身上,那夜叉只当不知,仍是吼叫连声,要向船上撺来。吓的众人慌忙开船。林之洋连日上山辛苦,又吃这一吓,竟自浑身发烧,卧床不起,足足病到次年三月回到岭南,还未大好,吕氏把两封信送交林氏,林氏看了,知道闺臣看破红尘,不肯回家,只哭的死去少来。颜崖接了妹子之信,也是诉说看破红尘之话,并嘱哥哥即到小瀛州投奔洛承志,日后勤王,立点功业,好谋个出头之日。颜崖得了此信,约了婉如丈夫田廷一同前去,并托小峰向洛红蕖要了一封家信。
原来小峰自闺臣起身后,日日跟着颜崖、田廷习武,甚属投机。去年同多九
公说了,把秦小春配了颜崖。今见颜崖、田廷要到小瀛洲,即向母亲说知,也要跟去碰碰机会,颜崖把家眷托多九公照应了,同了小峰、田廷向小瀛洲进发。路上恰好遇见廉亮、尹玉、魏武、薛选,都因武试落第回来,一路同行,颇不寂寞。
大家谈起行藏,小峰把实情说了,廉亮等四人都有愿去投奔之意。颜崖道:“咱正愁人少不能壮观,若得四位兄长同去,添了许多威风,那更妙了。”
七人晓行夜住,这日来到小瀛洲山下,颜崖把信交小卒投了,史述同洛承志、宋素迎下山来。大家见礼,彼此同了名姓。颜崖把众人来意及大家姐妹都是同年的话说了。史述见七个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如同七只猛虎一般,十分欢喜,即请上山。小卒在前引路,进了山寨,只见里面有两个少年大汉迎了出来,一个面如重枣,一个脸似黄金;都是虎背熊腰,相貌非凡。彼此也见了礼。洛承志指著红面少年道:“这位是我们各家姐妹的世兄,乃礼部尚书之子,姓卞名璧,那黄面的乃新科才女燕紫琼之兄,名叫燕勇,我们虽然初会,但各家姐妹却久已相聚多时了。”史述把七人名姓来意也向二人说了。大家聚谈,甚是相投。颜崖问起后寨有无家眷在内。洛承志道:“史家哥哥嫂夫人就是新中才女,姓宰名银蟾;
燕勇哥哥娶的是史家嫂嫂令妹名宰玉蟾;宋素哥哥娶的是燕勇哥哥令妹燕紫琼;
卞璧哥哥尚未定婚;小弟贱内是宋家哥哥令妹:都是前岁在此完姻,家眷都在后寨。后面房屋甚多,略为消停,七位哥哥自应也将家眷接来在此同居,才觉放心。“
众人点头。
史述命人摆了酒席,十二位公子各按年齿坐了。酒过数巡,颜崖道:“卞家哥哥为何不随任京华?到此几年了?”卞璧叹道:“提起此话甚长:小弟于三岁时染了惊风之症,一病垂危。彼时合家正在悲泣,适值有一道人化缘,问知此事,把我看了,说尚有一分可救,如肯给他抱去,等他医好,再抱来送还。那时我家父母因我业已无救,只好随他抱去。谁知他竟把我治好!”廉亮道:“这个道人也就非凡,莫非是位仙家么?”卞璧道:“此人并非真是道人,乃陇右寒士,当年上京不第,流落京师。家父念他斯文一脉,延请管理书启,时常周济;后来他父母殡葬各事,也是家父帮他办理。此人更为感念,只恨无以报答。那年小弟染了惊风,他原有奇方可以疗治,无如当年先兄也于三岁时染患惊风,此人献方,我家父母听了医家之语,竟不肯用,以致耽搁无救;所以到了小弟染患此症之时,不敢再去献方,只好托了一个道家,暗用此计,把小弟骗出。他即替我推拿眼药,竟自医好。他辞了家父,把小弟带到陇右,就在他家住了多年。”薛选道:“此人是何名姓?那时既将哥哥治好,为何不送还伯伯,却带回他乡,是何道理?”
卞璧道:“这人乃史家哥哥族兄,名叫史胜,素精岐黄。他因母病不能治好,立誓不再谈医。他将小弟疗冶,实因要报家父之情。乃至治好,不将小弟送还,更有深意。至今谈起,犹令人感激涕零。田廷道:”不知有何深意?“卞璧道:”他因惊风一症固因受热、受寒、受风,以及伤食、痰火,皆可染患。但富贵人家惟恐小儿受凉,过于爱护,莫不由于受热而起。他恐把我送回,日后再染此症,即难医治,同此特将小弟带到他家,相待如同手足。好在他自从做了这件好事,凡百事务,莫不如心,连那从不生草的不毛之地也都丰收起来,家运大转。起初延请西席教我念书,过了几年,又请教师教我骑射,习学武艺。他本要将我送到史伯伯麾下谋一出身,因我年纪尚小;后来因闻史、洛二位哥哥在此,才把我送到山上。到此已三个年头了。“
魏武道:“那时哥哥所服是何妙药,可能百发百中么?”卞璧道:“我那史家哥哥说:小儿惊风乃第一险症,医家最为棘手,历来小儿因此丧命的固多,那疗治讹错的也就不少。即如今人凡遇小儿惊风,不论寒热,不问虚实,总以一派金石寒凉之药投之,如牛黄丸、抱龙丸之类,最害人不浅。即使百中治好一个,那知受了金石之毒,就如痴呆一般,已成废人。他说:你要晓得小儿惊风,其症不一,并非一概而论,岂可冒昧乱投治惊之药。必须细细查他是因何而起。如因热起,则清其热;因寒起,则去其寒;因风起,则疏其风;因痰起,则化其痰;
因食起,则消其食。如此用药,不须治惊,其惊自愈,这叫做‘釜底抽薪’。再以活蝎一个,足尾俱全的,用苏薄荷叶四片裹定,火上炙焦,同研为末,白汤调下,最治惊民抽掣等症。盖蝎产于东方,色青属木,乃足厥阴经要药。凡小儿拙掣,莫不因染他疾引起风木所致,故用活蝎以治其风,风息刚惊止。此史家哥哥因伤了儿女无数,临症极多,方能得此不传之秘。如无活蝎,或以腌蝎泡去咸味也可,但不如活蝎有力。小弟只吃了数十个活蝎,又服了几剂清热的药,并未吃过牛黄、抱龙之类,病倒好了。当日在家,那些小儿科用的总是一派惊风的药,那知越吃越离‘鬼门关’近,这样治病,无怪又生出斗殴的事来。“小峰道:”这却为何?“卞璧道:”那大方脉对小儿科道:“我把年纪大的都医的变成小孩子给你医了,你为何总不教他长大给我医呢?‘因此把小儿科痛打。岂非又生出斗殴的事么?”大家不觉大笑。颜崖道:“小弟向有便血之症,不知这位史家哥哥可有妙方,拜烦便中替我问问。”卞壁道:“凡便血以柏叶炒成炭,研末、每日米汤调服贰钱;或以柿饼烧存性,亦用陈米饮调服贰钱:连进十服,无不神效。
这也是目睹的秘方。“
饭罢散坐。洛承志道:“燕家哥哥向来饭后总要舞一回剑,今日为何把这工课蠲了?”燕勇道:“刚才俺见他们七位哥哥所带器械莫不雄壮精致,想来技艺必是高强,所以不敢班门弄斧。”尹玉道:“小弟向在海外只知读书;因前岁廉家哥哥到了舍下,忽要习武,家父请了教师,小弟这才随著学了两年。虽然勉强进了武学,其实并无一技之长。向日在家屡要学剑,奈教师此道不精,不过敷衍教了两个势子,却是一毫无用。哥哥既精此技,倘蒙指点,情愿拜从为弟子。”
燕勇道:“大家弟兄相聚,原该彼此切磋,兄长为何说这客套话?若是这样,小弟倒不敢乱谈了。”众人道:“燕家哥哥说的不错,以后都不准客气,才见我们弟兄亲热。”
燕勇道:“尹家哥哥向日既学过两个势子,何不给俺们看看呢?”尹玉道:“小弟正要求哥哥指教。”即将衣服结束,掣出宝剑,就在庭中使了几路,燕勇道:“哥哥身段倒是四平八稳,并且转动盘旋极其轻捷,手脚亦极灵便,真是绝好质地。可惜被这庸师欺骗,诸法全未讲究。如果要学,小弟倒可指点。但必须把旧日这些步法、势子尽都弃了,从头另讲究一番,慢慢学去,才能日见具妙。”
尹玉道:“当日那教师原说过他不谙剑法,不过胡乱学两路欺那外行,若进战斗,必须另求明师才能有济。今听哥哥之言,果然不错。可见教师并非有心欺人,竟是苦于不谙。应加何习学之处,尚求指示。”
燕勇道:“古之剑可施于战,自古帝王各有剑士,至剑士之多,莫过我朝太宗。太宗有剑士千人,都有万夫不挡之勇,惜其法不传。断简残编中虽有一二歌决,亦不详其说。近有好事者得之朝鲜,其势法俱备,小弟略知其详。即如初学先要晓得眼法、击法、刺法、格法、洗法,这些势子,俺都有图,哥哥且看了,小弟再慢慢指点,自然就能领会。还有两首剑决,可惜后面一首遗失二句,现在只存得十四句,待俺念来:电掣昆吾晃太阳,一升一降把身藏。摇头进步风雷响,滚手连环上下防。左进青龙双探爪,右行单凤独朝阳。撒花盖顶遮前后,马足之中用此方。
第二首是:蝴蝶双飞射太阳,梨花舞袖把身藏。凤凰展翅乾坤少,×××××××。×××××××,(以上迷失二句〕掠膝连肩劈两旁。进步满发飞白雪,回身野马去思乡。“
把诗念完,手中执剑,即照上面势子舞了一回。尹玉惟有佩服。小峰、廉亮在旁看著甚觉眼热,也都跟著习学。一连学了几日,莫不心领神会。
众人看见魏武、薛选放的连珠枪竟是百发百中,个人称奇。大家住在山上,不是操练人马,就是各人习学武艺。众人因闻燕勇、颜崖都会剑侠,意欲跟着习学,谁知二人胸襟都不能至公无私,遇事每存们袒,所以此术久不灵了。
过了几时,七位公子暗暗回去,都把家眷陆续接来。不知不觉,过了一年。
这日洛承志因文府久无消息,不知何时才起义兵,要到淮南探听一番。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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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秉忠诚部下起雄兵 施邪术关前摆毒阵
话说洛承志要到淮南探听情息,史述道:“小弟记得女试那年,卞家哥哥初到山寨,我们去到淮南,文家哥哥曾再三嘱付;嗣后万万不可亲自下山,惟恐被人看出,彼此性命交关;如有起兵之举,自然先令徐家哥哥前来送信。为何此时又要前去?况且那时回到半路,果被巡兵看出破绽,若不亏燕家可哥拔刀相助,我们何能敌得许多官兵?”燕勇道:“小弟只因一时路见不平,此刻四处缉捕,教俺有家难奔;怎么哥哥又要前去?”
忽见小卒来报:“余公子到了。”众人甚喜,迎进山寨。同史述、洛承志道了阔别,问了众人名姓,序齿归坐。史述问起文府之事,余承志叹道:“文伯伯自从平了倭寇,就在剑南镇守。后因各才女俱请假回籍,即命弟兄五个一同完姻。
谁知刚过吉期,文伯伯竟在剑南一病不起。及至他们弟兄赶到,延医诊治,奈积劳成疾,诸药不效,竞争去世。幸亏武后因念文芸哥哥向日代理节度印务尚属出力,仍命承袭父职。去岁孝服已满。今因心月狐光芒已退,特嘱小弟前来暗暗通知:明年三月初三桃会之期,一同起兵,先把武氏弟兄四座大关破了,诸事就易如反掌。“
廉亮道:“四关都叫何名?”余承志把“北名酉水,西名巴刀,东名才贝,南名无火”,以及命名之意也说了。尹玉道:“他因‘木”字犯讳,缺一笔也罢了;就只’炁‘字暗中缺一笔未免矫强。“薛选道:”这四关那一处易破,那一?
处难破?“余承志道:”闻得酉水、无火二关易破,巴刀最凶,才贝尤其利害。
文家哥哥命小弟到此,一来通信,二来就命与请位兄长商量破关之策。并命小弟到河东同章家十位哥哥酌议。“洛承志道:”为何不请章伯伯示下,倒同十位哥哥商酌?“余承志道:”章伯伯也于三年前去世,如今章荭哥哥接袭其职。“宋素道:”据文家哥哥意欲先破某关?“余承志:”有人议论宜先破难的;若把易的破了,恐他兵马并在一处,那难的更难了。若据文芸哥哥之意,先破易的为佳:盖四关破他两关,先挫动他的锐所,那两关就势如破竹了。“众人道:”此说甚善。将来自应先攻酉水、无火二关为是。“
余承志连连点头,即欲别去。众人再三挽留。余承志道:“我还要到河东把事议定,好回文府送信,岂可在此耽搁。”卞璧道:“哥哥既有正事,弟等也不敢过于扳留;但临期在何处会齐,还要通个信息才好。”余承友志:“如先攻南北二关,自然在酉水关会齐。到了临时,少不得自有关照。前日文家哥哥说:成败在此一举,彼时所有各家眷属,都要带在军营,惟恐事有不测,与其去受武氏弟兄荼毒,莫若合家就在军前殉难,完名全节,以报主上,倒可免了许多后累。”
众人连连点头。
余承志别了众公子,到了河东,见了章府十位公子,即回淮南,将各话回了文家弟兄。
那时承志已同司徒妩儿婚配,林书香、阳墨香也都招赘在家。只有余丽蓉因隐姓埋名住在文府,尚未许字;恰好洛承志差人下书替卞璧作代,余承志当即应允,把余丽蓉送到小瀛洲草草完婚。
过了新正,文芸、章荭,史述彼此知会,约定桃会之日,在酉水关会齐。至期一齐起兵前进,都说奉了太后密旨,调赴酉水关有紧急军情会议。沿途尽是淮南、河东官军旗号;史述一枝人马也充做官军。恰好三月初三日,三路约有二十
万人马陆续到齐,离关五里,放了三声大炮,安营下寨。各家眷属在大营后面也立了一个营盘。大营里面是文芸、文蒒、文萁、文菘、文囗「上艹下小」、章荭、章芝、章蘅、章蓉、章芗、章莒、章苕、章芹、章芬、章艾、史述、卞璧、燕勇、宋素、颜崖、田廷、魏武、薛选、尹玉、廉亮、唐小峰、余承志、洛承志;还有文府小姐林书香丈夫林烈、阳墨香丈夫阳衍、章府小姐蔡兰芳丈夫蔡崇、谭蕙芳丈夫谭太、叶琼芳丈夫叶洋、禇月芳丈夫锗潮:共三十四位公子。女营是文府章
氏夫人、章府水氏夫人、柳氏夫人、燕勇之母叶氏夫人、小峰之母林氏夫人、廉亮之母良氏夫人、魏武之母万氏夫人、薛选之母宣氏夫人:共八位夫人。那众公子之妻是章兰英、邵红英、戴琼英、田秀英、田舜英、钱玉英、井尧春、左融春、廖熙春、邺芳春、郦锦春、邹婉春、施艳春、柳瑞春、潘丽春、陶秀春、林书香、阳墨香、蔡兰芳、谭蕙芳、叶琼芳、禇月芳、宰银蟾、宋良箴、余丽蓉、宰玉蟾、燕紫琼、秦小春、林婉如、薛蘅香、魏紫樱、廉锦枫、尹红萸、洛红蕖、司徒妩儿:共三十五位才女。
众人初意,原想起兵之时把中宗迎至大营才好起事,不意是时太后已命中宗仍回东官。好在宋素原是中宗堂弟,当时众公子即推宋素权在大营执掌兵权。彼时朝中是张易之、张昌宗、张昌期用事,日日杀害忠良,荼毒生灵,无恶不为。
文芸、章荭、史述商议:此时朝中惟张柬之、桓彦范、李多祚、袁恕己、薛思行、崔元暐最为忠直可靠,必须此六人做了内应,先除内患,里外夹攻,方易藏事。
于是替宋素写了六封书信,暗把此意通知;并嘱六人即到东宫预先通信,以免临时仓卒。发过书信,大小营盘四面扯起义旗。
早有探事的报进关去,武四思忖道:“连日各处关津来报,都说文芸、章荭带领人马前来,我正疑惑;那知他要追步徐敬业、骆宾王的后尘,竟来‘太岁头上动土’,若不给他一个下马威,他也不知利害!”即分付大将毛猛在关前把酉水阵摆了。次日,文芸、章荭、史述带领人马,同众弟兄杀奔关前,武四思领了一枝人马出来迎敌。文囗「上艹下小」早已提枪跃马,直奔武四思杀来。毛猛轮动大斧,与文囗「上艹下小」杀在一处。斗未数合,文囗「上艹下小」用了一个拨草寻蛇势,一杆银枪,直向下身刺来;毛猛说声“不好”,只听嗤的一声,肚腹著了一枪,跌下马去。文芸、章荭,史述催动人马,一拥齐上,掩杀一阵。
武四思来到酉水阵前,大声叫道:“文芸、章荭休得无礼!我这里有座小小酉水阵,你如破了此阵,我将此关情愿奉献;若要胆怯不敢进阵,我刀下开恩,饶你们去罢!”文囗「上艹下小」道:“老狗休得夸强!你看老爷破这狗阵!”
正要跃马进阵,文芸连忙叫道:“五弟不可造次!今日已晚,明日再同老狗计较。”
即令鸣金收兵,一同回营。文囗「上艹下小」道:“今日武四思伤了许多人马,也就挫他锐气,小弟正要趁胜破他酉水阵,为何却要收兵?”文芸道:“他这阵不知是何邪术,贤弟如何轻入重地!况头一次就得胜仗,何必急急定要破他此阵?”
文囗「上艹下小」道:“他把这阵恰恰拦在关前,你不把此阵破了,如何进得关去?我明日一定要到阵里看看。”薛选道:“既如此,小弟也奉陪走走。”宋素道:“据我愚见:总以慢慢智取,最为上策。”
次日,武四思又在军前喊叫:“那个敢去破阵!”众公子齐到疆场。文芸一
马当先道:“武四思!你连日只管教我们去破阵,我也有个‘盘蛇阵’你敢破么?
你如敢进我阵,我们也进你阵。“武四思道:”我进你阵,安知你不用暗剑伤人?“
文芸道:“既如此,为何你又教我进你阵呢?”武四思道:“孤家这阵,不但不用暗剑伤人,若伤损你们一根毫毛,久后我定死刀箭之下。”文囗「上艹下小」
道:“老狗既对天赌誓,我就前去看看。”将马一纵,跟著武四思闯进阵去。
武四思早已不见:但见柳暗花明。山青水碧,遍地芊眠芳草,骏马骄嘶。从容下了马,几忘身在战场,手牵著丝缰,顺步行去。路旁有一竹林,林中有七个人,都是晋代衣冠,在那里小酌;那股酒香,阵阵直向鼻中扑来。只听林中有个白衣少年道:“此刻为何只觉俗气逼人,莫非有甚么俗子来此窥探么?”文囗「上艹下小」听了,知他明明讥刺,意欲发挥几句;看了看,这七个人都是放荡不羁,目空一切。只得忍耐走过道:“这些狂士,满脸酸气,总是书在肚内不能熔化,日积月累酿出来的。凡读书人沾了酸气,未有不迂,若同他较量,他一味歪缠起来,如何摆脱?只好由他说去。”
正朝前进,忽觉酒气熏人,忙掩鼻道:“那里来的这股酒臭!”只见迎面来了一群醉猫,把去路拦住。都是酒气醺醺,身子乱幌,摇著头,伸著手道:“来,来,来!豁三拳,放你去!”文囗「上艹下小」笑道:“你这样醉猫,吃了几杯酒就这样烂醉!这宗酒量也出来去丑,还敢拦我去路!”即挺手中枪,左五右六,撒花盖顶,四面八方一阵乱挑,把一群醉猫杀的尿屎遍地,四散奔逃。不觉掩鼻皱眉道:“蠢材,蠢材!该死,该死!只顾乱杀,那知这群醉猫酒吃多了,却从下面还席,被他这股臭气把马也熏跑了。”
望前走了数多,路旁一家门首飘出一个酒帘,那股酒香真是芬芳透脑。文囗「上艹下小」嗅了这味,只觉喉咙发痒。信步走进酒肆,只见上面有一副对联,写著:尽是青州从事,那有平原督邮。
下面落的款是“欢伯偶书”。当中有红友题的额,是“糟邱”两个大字。旁边还有鸲麴才写的一副对联,是:三杯饮饱后,一枕黑甜馀。
里面坐著许多人,也有独酌的。也有聚饮的,个个面上都带三分春色,齐赞酒味之美。只得也检一张桌几坐了。
有个酒保上来陪笑道:“客官要饮那几种名酒?”文囗「上艹下小」道:“酒家,你姓甚么?”酒保道:“小人姓杜。”文囗「上艹下小」道:“这姓姓的不好,杜者,乃杜绝之意,岂非不教我饮么?以后必须另换好姓,不许姓杜了。”
酒保道:“客官分付,小人怎敢再姓杜。但据小人愚见:若做卖酒生意,这个杜姓却不可少。”文囗「上艹下小」道:“何以见得?”酒保因指肚腹道:“客官若非‘肚兄’想吃一杯,岂肯进我小店,小人若不亏‘肚兄’会装酒,何能消得多货,小人之所以谆谆要姓‘杜’者,却是为此。”文囗「上艹下小」道:“你是木旁之‘杜’,怎么赖做肉旁之‘肚’岂不闹出白字么?”酒保道:“当日我们木旁之杜与肉旁之肚联过宗的,算是本家,偶尔借用,也还不妨。”
文囗「上艹下小」道:“这话可谓杜撰了,我且问你:我要饮天下美酒。可有么什酒保道:”有,有,有。“忙到柜上检了一块粉牌,双手捧来,弯著腰道:”客官请看:这就是各处所产名酒。如要那几种,我家无不现成,比别家分外醇美,客官吃了,还要同我做主顾哩。“文囗「上艹下小」道:”你家可肯赊么?“
酒保道:“只要客官肯照顾,那怕立折子三节结帐都使得。我们是老实生意,断不开你老人家的虚帐。”
文囗「上艹下小」接过粉牌,只见上面写著:山西汾酒。江南沛酒。真定煮酒。潮洲濒酒。湖南衡酒。饶州米酒。徽州甲酒。陕西灌酒。湖州浔酒。巴县咋酒。贵州苗酒。广西瑶酒。甘肃酒乾。
浙江绍兴酒。镇江百花酒。扬州木瓜酒。无锡惠泉酒。苏州福贞酒。杭州三
白酒。直隶东路酒。卫辉明流酒。和州苦露酒。大名滴溜酒。济宁金波酒。
云南包裹酒。四川潞江酒。湖南砂仁酒。冀州衡水酒。海宁香雪洒。淮安延寿酒。乍浦郁金酒。海州辣黄酒。栾城羊羔酒。河南柿子酒。泰州枯陈酒。
福建院香酒。茂州锅疤酒。山西潞安酒。芜湖五毒酒。成都薛涛酒。山阳陈坛酒。清河双辣酒。高邮豨莶酒。绍兴女儿酒。琉球白酎洒。楚雄府滴酒。
贵筑县夹酒。南通州雪酒。嘉兴十月白酒。盐城草艳浆酒。山东谷辘子酒。
广东瓮头春酒。琉球蜜林酎洒。长沙洞庭春色酒。太平府延寿益酒。
文囗「上艹下小」看了名酒,再加这股酒香直朝鼻内钻去,只觉口涎直流道:“这酒我都要尝尝,你先把水牌前面十种各取一壶来。”酒保答应,登时取了十壶放在面前;又取几样下酒之物;桌上放了十个酒碗,把酒斟了。文囗「上艹下小」
忖道:“莫非这酒下了毒药么?”嗅了一嗅,香不可当。拿起一碗酒刚放嘴边,忽然摇头道:“不可,不可!使不得,使不得!”一面说著“不可”已将十碗都尝了半碗,道:“酒味虽美,那知我生平最喜吃陈酒,他这酒都是新酿,如何吃得!趁酒保在那里张罗卖酒,且到前面看看可有陈酒,此时只觉发渴,须用醇酒解解口渴才好。”
暗暗提著枪出了酒肆,走不多时,远远有个酒望子飘在那里。连忙趱行,来到酒肆门首。只见路旁有个文士,一手提著酒壶,一手拿著衣服,同一老者讲价,把衣服卖了,沽一壶酒去了。看那衣服,只觉金碧辉煌,华彩夺目。因上前请问老者。老者道:“此是鹔鷞裘。刚才那个文士复姓司马,是当今才子。因他生性好饮,一时无钱沽酒,所以把他卖了。”文囗「上艹下小」别了老者,走进酒肆,检副座儿坐了。有个酒家,却是女子,正要上来问话,又有一人拿看一顶金貂前来换酒;酒家把那人打发去了,这才走到文囗「上艹下小」面前。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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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回 仙姑山上指迷团 节度营中解妙冒
话说酒家走到文囗「上艹下小」面前道:“客官可喜陈酒?若要吃新酒,小店却无此物,只好请向别家照顾。”文囗「上艹下小」道:“我不喜陈酒,何必又到你家!请教娘子尊姓?在此开张几年了?”酒家道:“小婢姓仪。此店自夏朝开设至今,将近三千年了。”文囗「上艹下小」忖道:“原来是个老酒店,怪不得那人以貂冠换酒,可见其酒自然不同。”因问道:“你家共有几种名酒?”
酒家道:“我家名酒甚多。请问客人:还是要饮自古名人所造的陈酒呢?还是要饮古来各处听产的陈酒呢?”文囗「上艹下小」道:“古人名酒固佳,但恐真人前后或居一乡,酒味难免雷同;我要各处所产名酒。”
酒家即从柜上检了一块粉牌,文囗「上艹下小」接过,只见上面写的尽是古来各处所产名酒,约有一百余种。前后看了一遍道:“这酒每样我都尝一碗,如果可口,将来自然照顾。但今日可肯赊我几碗?”酒家摇头道:“近来饮酒的每每吃了都怕还钱,所以小店历来概不赊欠,客官只看刚才那位姓阮的拿著貂冠还来换酒就明白了。”文囗「上艹下小」从身上把宝剑取下道:“就把此剑权押你处。你就照著粉牌所开酒名,每样一碗,先斟三十碗解解口渴;随后只管慢慢照样斟来。如果醇美,把这粉牌吃成,我自重重赏你。”酒家答应,拿著宝剑去了。
文囗「上艹下小」看那正面也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万事不如杯在手,一生几见月当头。
下面落的款是“醴泉侯偶题”。正面有闺秀黄娇写的匾,是“般若汤”三个大字。
各座上人人畅饮,个个欢呼。
酒家刚把三十碗酒摆在面前,那股酒香直从碗内阵阵冒将出来。文囗「上艹下小」
只觉喉内倒象伸出一只小手要来抢吃光景,那里忍得住。只得发个狠道:“武四
思!你就下了毒药,我也顾不得了!“转眼间三十碗早已告干,把嘴咂一咂道:”不意世间竞有如此美酒,无怪那位司马先生连鹔鷞裘也不要了!我也明知酒是害人的,无奈这张嘴不能由我做主,只怕将来竟要把命结识他哩!话虽如此,究竟不可多饮。要紧要紧!切记切记!“自己正在嘱付,酒家道:”客官可要再饮几碗?“文囗「上艹下小」思忖多时道:”索性放量饮几碗,明日再戒罢。“因向酒家道:”刚才我已说过,你只照著粉牌名色斟来,何必又要来问?“酒家又摆了二十碗,文囗「上艹下小」仍旧一气饮干;一连几次,登时把粉牌所开百十
种酒都已饮完,只觉天旋地转。立起身来,拖著银枪,出了酒肆,走未数步,跌在地下,竟自昏迷不醒。
文芸同众人在外面候了多时,总不见文囗「上艹下小」出阵,甚不放心。薛选道:“昨日我同文囗「上艹下小」哥哥有约,待小弟前去探探。”文蒒道:“我也同去。”文芸道:“你们此去务要小心。”二人点头,将马一纵,闯进阵内,只觉四处酒气熏人。薛选不会饮酒,被这酒气一熏,早已醉倒在地;文蒒饮了几杯,也就醉倒,文芸等之许久,见无消息,只得暂且收兵。
次日,武四思命兵丁将文囗「上艹下小」送到文芸营里,教他看看文囗「上艹下小」
身上可有伤痕,可曾服毒,这是他自己贪饮过度,以致送命。若知此阵利害,及早收兵;如再执迷不醒,少不得都同文囗「上艹下小」一样。那兵丁交代回去。
文家弟兄并众公子团团围著观看,只见文囗「上艹下小」面色如生,口中宿酒仍向外流,酒气熏人。文芸因他胸前尚温,即请医家设法解救。挨了半日,只听他说了一句“后悔无及”,早已气断身亡。文家弟兄个个顿足恸哭,口口声声誓要杀了武四思方消此恨。随即草草殡殓,寄在邻近庙内。此信传到钱玉英耳内,闻知丈夫被害,只哭的死去活来;章氏夫人也是恸哭不已。
次日,武四思又在战场叫人去破阵。文芸、章荭正要率领众人出去,只见宋素、燕勇、唐小峰、洛承志道:“我四人愿到阵中探探二哥并薛家哥哥消息,看他究竟是何妖术。”文芸道:“千万小心!”四人来到阵前,也不同武四思答话,一直冲进阵中。到了里面,被酒气一熏,那不会饮酒的早已晕到在地,那会吃酒的先有三分醉意,及至闹到后来,弄的糊里糊涂,不因不由就想吃一杯了:因此凡入阵的莫不被他醉倒。
众公子候了一日,杳无音信。次日都在营中计议。文芸道:“才到第一关就如此失利,这却怎好!”章荭道:“按这‘酉水’二字而论,无非是个‘酒’字,何至如此利害?”史述道:“偏偏我们弟兄所去主人并无一人回来;如能略晓其中光景,也好设法破他。”
只见家将来报:“宰、燕二位才女要来求见。”文芸分付请进。宰玉蟾、燕紫琼进来,向众人垂泪道:“我们丈夫被武四思困在阵中,存亡未卜。特来面请诸位将军将令,愿到阵中探听虚实,再来缴令。”文芸道:“二位嫂嫂千万仔细!”
二人答应,出了营盘,玉蟾骑了银鬃马,紫琼骑了赤兔马,一直冲进阵中去了。
文芸同众弟兄等候多时,忽见从空落下一个人来,众人一看,原来是燕紫琼。只见他满面通红,坐在地下,嘘嘘气喘。史述忙取一杯茶放在面前;紫琼把茶喝了两口,精神略觉清爽。众人问起阵中光景,紫琼立起道:“刚才我二人闯进阵去,里面水秀山青,无穷美景。才走几步,一股酒香直向鼻孔钻来;玉蟾姐姐不善饮酒,受了这股酒气,早已醉倒。我到各处探了一遍,幸喜我们去的七人虽都醉倒,尚属无妨。原想把玉蟾姐姐驼了回来,那知他阵中四面安设天罗地网,我费尽气力才能逃出。小峰将军乃闺臣姐姐胞弟,今既困在阵中,妹子且到小蓬莱求求闺臣姐姐。他如今业已成仙,不知可能见面,只好且去碰碰。”说著,将身一纵,忽然无踪。众公子看了,略觉放心“紫琼来到小蓬莱,走到石碑跟前,看见唐敖所题诗句,正在嗟叹,只见有个道姑在那里采药。紫琼上前合掌道:”仙姑请了!“道姑也还礼道:”女菩萨从何至此?来此有何贵干?“紫琼把要访唐闺臣、颜紫绡之意说了。道姑道:”我在此多年,并未见此二人。女菩萨访他有何话说?“紫琼把起兵被困之话说了。
道姑道:“他这四阵,虽有酉水,巴刀……各名,其实总名‘自诛阵’。此时虽有几人困在其内,他断不敢伤害;他若伤了一人,其阵登时自破。”絮琼道:“昨日文府五公子业已被害,为何仙姑还说这话?”道姑道:“凡在阵中被害的,那都是自己操持不定,以致如此,何能怨人?所谓‘自诛阵’者,就是这个取义。”
紫琼道:“请教仙姑可有破他之法?”道姑笑道:“我们出家人只知修行养性,那知破阵之术。据我愚见:女菩萨何不‘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紫琼听了,正要朝下追问,那个道姑忽然不见,知是仙家前来点化,只得望空拜谢。
回到大营,对众人说了,都摸不著是何寓意。
文芸道:“他那座阵团团把城围往,他们出入毫无挂碍,何以我们一经进阵就被醉倒?必定另有趋避之法。那仙姑所说‘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定是这个缘故。必须把他兵丁捉住一个,看他身上带著何物就明白了。”随即派了卞璧,史述去办此事。“紫琼同后营去了。不多时,卞璧、史述捉住一个大汉,身上搜出一张黄纸,上写”神禹之位“四个譟字。细拷那人,才知武四思军中凡有从阵内出入的,胸前都放这张黄纸,才不为酒所困。文芸听了,如获至宝。即将大汉打入囚笼。随即写了数千纸条,每人胸前各放一张,点了三千精兵,每人也是一张。文芸道:”我们这三千兵须分三队前进:第一队,卞璧、颜崖二位哥哥领一千步兵,从正面正中进阵;第二队,林烈哥哥同章芗兄弟领一千步乓,从正面左首进阵;第三队,蔡崇哥哥同四弟文菘领一千步兵,从正面右首进阵。过了此阵,凡到关者俱先放号炮。小弟同史述哥哥带领五千马兵随后接应。进关后毋许伤害良民。章荭兄弟同诸位紧守大营。“众人齐声答应。分派已毕,约有初更时候,各带人马,一齐冲入阵内。谁知六位公子同三千雄兵倒象下了一个酒馆,个个醉倒在内。
文芸同史述等了多时,毫无响动,甚觉惊慌。连忙回营把大汉提出细细拷同,才知武四思每逢摆设此阵,手下兵将俱不准饮酒;至进阵之日,内中倘有一人在本日预先犯了酒戒,连随去之兵无论多寡,也都困在阵内,身上虽带灵符也不中用,并且书符、带符之人,不独本日不准饮酒,还要焚香叩祝,说个“戒”字,才能保得入阵不为所困。文芸命人把大汉仍旧打入囚笼,即同众弟兄沐浴焚香,一齐叩拜,虔诚书写,并命各营一概不准饮酒。次日书写完毕,复又设了香案叩头祷告,分给众兵,众兵也都磕头领受,各说“戒”字。当时分派廉亮、章蘅领了一枝人马,阳衍、章蓉领了一枝人马,惟恐阵中正面有自己被困兵将在内,都从两旁进阵。四位公子领命,带了众兵从两旁冲进阵去。文芸、史述在后面接应,忽听连声号炮,慌忙领兵奔到关前,望了望,城上尽是自己旗号。
原来武四思因昨日才陷了文家三千人马,正自得意,做梦也不知今日来破阵,一切并未准备。众兵攻进城去,武四思被乱箭射死,家眷打入囚笼。城上供著一
个女像,一个男像,却是仪狄、杜康,还有几十碗灯,被余承志击的粉碎,这里刚把牌位击了,那酉水阵还有未尽的妖气,化一阵狂风也都散了。接著大队人马进城,阵中所困兵将俱已苏醒归队。宰玉蟾也回女营。惟文蒒醉在地下,被众兵把胸前误踹几脚,业已无救;文氏弟兄恸哭一场,当即盛殓。关上派了章莒、章
苕、章芬、章艾带领四千兵把守。
歇兵一日,即向无火关进发。那日离关五里下寨,探子来报关前已摆无火阵,外面看不见兵马,惟见许多云雾围护。次日,林烈一马当先,前去挑战。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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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逞雄心挑战无火关 启欲念被围巴刀阵
话说林烈前去挑战,同武七思斗了几合,武七思回马便走。林烈道:“你不过引我进阵,我倒要进去看看!”来到阵前,武七思朝里一闪,早已不见。林烈冲进阵内,只见里面轻云冉冉,簿雾漫漫,远峰忽隐忽现,疏林旋露旋藏。把神宁了一宁,下马缓步前进。云雾渐淡,日色微明,四面也有人烟来往,各处花香鸟语,颇可盘桓。迎面有座冲天白石牌楼,上写“不周山境”四个大字,穿过牌楼,路旁远远一座高岭,十分嵯峨。遥见山下立著一条大汉,不知为甚暴跳如雷,喊了一声,把头直朝山上触去。只听呱刺刺一声响亮,倒象起了霹雳一般,把林烈振的只觉满耳钟儿磐儿乱响;再看那山已被他触的缺陷了半边。那缺陷处尘土飞空,烟雾迷漫,霎时天昏地暗,好不怕人。慌忙跑开道:“吓杀我了!从未见过这样铁头!我想此人之头即使纯钢铸的,也不能把山触通,大约总是这股怒气所使。可见孟子‘至大至刚’之话,并非无出而发。”
前面又有一条大汉立在那里,也是怒气冲冲。忽见一只猛虎,比水牛还大,直向那汉奔去。林烈道:“此人手无寸铁,这却怎好!”只见那虎离此人不远,正要迎头扑去;忽听那人大喊一声,圆睁二目,忽把眼角裂开,冒出几点热血,直朝虎面溅去。那虎著了此血,身子幌了一幌,几乎跌翻,只听吼了一声,逃窜而去。林烈道:“刚才那人之头把山触通,业已奇极;那知此人眼角之血竟会打虎,可谓奇而又奇!莫非他眼中会放弹么?即使放弹,也不过替虎搔痒,虎又安能畏弹?可见此人眼角之血竟胜于弹,将来竟可叫做‘铁血’了。以此类推,原来气之为用,竟是无所不可。”
忽见那面有个妇人在那里燃火炼石。林烈上前问道:“请教大娘:炼这石块有何用处?”妇人道:“只因有个大汉把不周山触坏,天维被他振的也有微缺,我炼这石要去补天。”林烈忖道:“原来石可补天,无怪杞人要发愁了。”
又朝前进,道旁现出一座战场,有个黑面大将在那里杀的烟雾冲天。忽听他喊了几声,就如霹雳一般,振的耳根嗡嗡乱响,内中只听得一句“力拔山兮气盖世”。林烈点头道:“气能盖世,怪不得孟子有‘塞于天地之间’这句话哩。”
游了多时,甚觉腹饥。路旁有许多店面,进前看时,那卖饮馔的只得酒肆、茶坊、蒸饼,馒头之类。信步走到一个蒸饼铺。正要进去,只见里面坐著一人,却是周朝打扮,不知为甚同人吵闹,气的头发根根直竖,把头上戴的冠都冲起来。
看罢吐舌道:“这人如此硬发,若被他打上几发,如何受得住!离开他罢。”走到间壁馒头铺。又有一个周朝人坐在那里,倚著桌案,不知为甚气的胡须根根直竖,把桌案都戳翻了。吓的连忙走开道:“这人更惹不得!设或性子发作起来,把胡子朝你身上乱戳,还戳几个洞哩!”
又走到一个肉包铺。里面蒸的肉包,热气腾腾;两旁坐著无数罪犯,都是披枷带锁,鸠形垢面,个个叹气唉声。上前拱手道:“诸位为何犯此重罪?我看你们人人嗟叹,莫非有甚冤枉,误犯此罪么?”众人都叹口气道:“这是自作自受,有何冤枉!”因手指蒸笼道:“我们的罪都是为他而起,以致弄出人命事来,此时身不由己,后悔无及。但愿将军奉劝世人把个‘忍’字时时放在心头:即使命运坎坷,只要有了忍字,无论何事总可逢凶化吉,不遭此祸了。”林烈听了,正要答话,忽觉一股枣香扑鼻,那厢有个枣糕店。行至跟前,把马拴在外面,走进去检张桌儿坐了。再看那些吃糕之人,个个面黄肌瘦,都带病容,刚把糕吃了,忽又蹙额皱眉呕了出来,及至勉强重复吃进,少时仍旧呕出。又有许多肚腹膨胀之人,也是骨瘦如柴,饮食费力,个个愁眉苦脸,极其可怜。因拱手道:“诸位为何染此重恙?莫非命运不济,患这孽病么?”众人都叹口气道:“这病何关命运,总是自作孽!”因指蒸笼道:“无非因他而起,以至日积月累,弄的食不下咽,无药可医,如今后悔已晚。但愿将军奉劝世人把个‘耐’字时时放在心头:即使命运不济,只要有了耐字,无论何事总可转祸为福,不染此患了。”
林烈把蒸笼望一望道:“怎么此处蒸笼竟如此害人!那边被他害的都身犯重罪,这里又被他容的都不能饮食。如此可恶,等我吃了枣糕再同他算帐!”一片声喊叫:“快拿糕来!”走堂虽然答应,却把糕拿到别桌去。林烈喊道:“你这囚徒!大约因我后到,不肯把糕拿在人前,难道我连露肘破肩的乞丐也不如么!
再不拿来,你且吃我几拳!“走堂见他喉急,只得招别桌剩的冷糕凑了一盘送来。
林烈一见,不由心头火起,拿起盘子,照著走堂脸上连糕一齐掼去,那盘子恰恰摘在走堂面上,喊了一声:“打死我了!”浑身是血,早已跌翻。只见四处蒸笼热气直朝外冒。林烈道:“我正要同你算帐,你还朝我冒气!索性给他一不做、二不休!”双手举起大刀,照著那些蒸笼左五右六一阵乱砍;登时自己无名火引起阵内邪火,四面热气都向口鼻扑来,一交跌倒,昏迷过去。
次日,谭太、叶洋进阵,也无消息。
文芸十分著急,暗暗命人把武七思兵丁捉了一个,细细搜检,胸前有一张黄纸,写著“皇唐娄师德之位”。大家甚喜,立时沐浴焚香,写了许多分给众兵,照前说个“戒”字,带在胸前。到晚,派魏武、尹玉、卞璧各带兵马一千进阵,余承志、洛承志带领接应众兵,只等号炮一响,就冲杀过去。那知等之许久,竟似石沉大海。文芸又将那兵丁提出再三拷问,受刑不过,才说出实情:原来身上虽带了黄纸,仍须写个“忍”字焚化,跪吞腹内,方能进阵出入自如;但不许动怒生气,一经误犯,更有性命之忧。文芸命人把他打入囚笼。即如法炮制,果然把阵破了。攻进城内,武七思久已逃窜。城上供著共工、霸王、蔺相如、朱亥诸人牌位,当即焚毁。阵内所困谭太、叶洋、林烈三人均已无救,随即盛殓。大兵陆续进关,宋素安抚百姓,秋毫无犯。文芸把酉水关章氏弟兄分了两个来此镇守。
歇宿一宵,正要起兵,只见女营来报:文蒒之妻邵红英、林烈之妻林书香、谭太之妻谭蕙芳、叶洋之妻叶琼芳,俱投环殉节。章、文两府弟兄听了,好不伤悲,只得装殓题和,同众人之柩寄在一处,并派兵丁看守。
这日来到巴刀关安营下寨。次日阳衍出去挑战,同武五思斗了两合,即引进阵去。阳衍进了巴刀阵,但觉香风习习,花气溶溶,林间鸣鸟宛转,池内游鱼盘旋,各处尽是画栋雕梁,珠帘绮户,那派艳丽光景,竟是别有洞天。于是下马缓步前进,微闻环佩之声,只见有二女子远远而来,生得娇妍绝世,美丽无双。那路旁的鸟儿见了这两个美人,早已高高飞了;池内游鱼,也都惊窜深入。又有一
个美人不知为甚忽然用手捧心,那种张目蹙额媚态,令人看著更觉生怜。转到前面,顺步看去,接接连连尽是绝美妇女:也有手执柳絮的,也有手执椒花的,也有手执锦字的,也有手执团扇的,也有手执红拂的,也有手执鲜花的。个个彬彬大雅,绰约绝伦。意欲上前同他谈谈,无奈这些妇女都是正颜厉色,那敢冒昧唐突,惟有空怀羡慕,徒自垂涎。看了多时,只得叹气另向别处走去。
行未数步,两旁俱是柳巷花街,其中美女无数,莫不俊俏风流。正要上前谈谈,忽闻一阵花香,原来路旁一片芍药,开的甚觉烂漫。花间走出一个美女,怀抱琵琶,手执一枝芍药,笑道:“郎君到此,即是奇缘;果蒙垂青,愿谐永好。”
阳衍正在心荡神迷,一闻此语,慌忙接过芍药道:“承女郎见爱,何福能消!但未识芳闺何处?”女子道:“侬家离此甚近,穿过这条花街,过了那条柳巷,前面一带桑林便是。婢子先去烹茶恭候,望郎君玉趾早临。”即向桑林去了。阳衍乐不可支,刚要举步,复又忖道:“莫非他要害我么?”思忖多时,忽又笑道:“痴子,痴子!天下岂有美人而能害人之理!况如此绝色,即使不测,亦有何妨!”
于是急急赶去,欢欢喜喜,成其好事。……
次日,章芹、文萁、文菘也冲进阵去。……
隔了一日,武五思命人把阳衍、章芹、文萁、文菘四个尸首送到文营,并劝文芸、章荭“早早收兵;若再执迷不醒,这四人就是前车之鉴”。文芸、章荭见兄弟被害,十分悲恸。登时传到女营,阳墨香、戴琼英闻知此信,即到大营,抚著阳衍、文萁尸首恸哭一场,姑嫂两个,旋即自刎。
由秀英、田舜英得了丈夫凶信,把文菘宝剑每人各拿一把,暗暗骑了两匹马,来到阵前,口口声声只要武五思出来答话。兵丁报进,武五思乘马出来,远远望见秀英、舜英,不觉喜道:“孤家正在鳏居寂寞,那知天送两个绝色女子与我!”
一面思想,已到阵前。正要细细盘问,秀英、舜英早已右手执著宝剑,左手抖著丝缰,望前奔来。武五思看见二人执剑放马,全不在部位上,纯是一团温柔袅娜样子。看了又是好笑,又是可怜;意欲把两个活捉过来,又万万不能。只得狠一
狠道:“如今只好留个绝色,把那姿色略次的结果了罢。”即举大斧,向著舜英迎头砍去,舜英马望旁边一撺,一斧砍空;随又一斧,才把舜英砍下马来。秀英一见,那敢怠慢,双手举剑,用尽平生之力,趁势一剑刺去,恰中肋上。武五思喊了一声,坐不住雕鞍,跌倒在地。秀英慌忙也跳下马去,一连又是两剑,早已结果。众兵见秀英如猛虎一般,谁敢上前,一齐放箭。秀英跨上马去,身上业已中箭,仍催马上前,又伤了几人,登时死于乱箭之下。及至文芸得信,带兵前来接应,秀英、舜英已经被喜,幸喜把尸首抢回。来到营盘,谁知文菘因在阵内未受大伤,竟自苏醒过来,文芸喜出望外。把众人殡殓,寄在庙内。
次日,宋素同卞璧也困在阵内。这里四处派人捉拿武氏兵丁,偏偏一个也捉不著。众公子正在发愁,恰好燕紫琼从小蓬莱回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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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香斋 输入
镜花缘
第九十九回 迷本性将军游幻境 发慈心仙子下凡尘
话说燕紫琼来到营中道:“我因丈夫被困,即至小蓬莱,一步一拜,叩求神仙垂救。适蒙仙人赐了灵符一道,灵药一包。此符乃请柳下蕙临坛,临期焚了,自有妙用。”文芸道:“这药有何用处?”紫琼道:“据说此药是用狠兽之心配成。凡去破阵之人,必须腹内先吃了狠心药,外面再以‘柳下惠’三字放在胸前。
到了阵内,随他百般蛊惑,断不为其所害,再有灵符之力,其阵自然瓦解。“把符药交代,回女营去了。
到了二更,文芸派了兵将,焚了灵符,把阵破了,攻进城去。里面虽有张易之差来几员将官,那里禁得众公子一齐并力,早已抱头鼠窜而去。宋素、卞璧向日都不在色欲上图意,所以都好好回来。武五思家中一无所有,惟供著许多女像,当即一一焚毁。文芸也领大兵进城。宋素安抚百姓。歇宿一宵。次日派了蔡崇、褚潮帅领二千兵在此镇守,大队人马又朝前进。
这日来到才贝关。武六思早已把阵摆了,来到疆场喝道:“谁敢破我此阵!”
章荭纵马出来,同武六思略斗两合,即冲进阵去。到了里面,只见四处青气冲霄,铜香透脑。章荭不觉叹道:“世上腐儒只知妄说铜臭,那晓其香之妙,可惜未被这些臭夫闻此妙味。”远远望去,各处银桥玉路,朱户金门,光华灿烂,颇有富贵景象。慢慢提著丝缰,来到一座冲天牌楼,上面写著“家兄”两个金字。穿过牌楼,人来人往,莫不喜笑颜开,手内持钱。钱有大小,其字亦多不同:有写“天下太平”的,有写“长命富贵”的,……只见有个晋代衣冠之人,生得面黄肌瘦,肚腹鼓胀,倒象患了积痞一般,坐在那里,四面许多钱把他团团围住,他却满面欢容,一个一个拿著赏玩。
正朝前进,忽见一个大钱阻住去路,那钱竖在那里,金光闪闪,其大无对。
下面密密层层,有亿万人来来往往,都想争夺此物。细细看去,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一不有。也有绯袍象简在那里伸手的,也有胥吏隶役在那里勒索的,也有捏造词讼在那里讹诈的,也有设备赌具在那里引诱的,也有怒目横眉在那里恐吓的,也有花言巧语在那里欺哄的,也有暗设牢笼在那里图谋的,也有描写假字在那里撞骗的,也有钻穴逾垣在那里偷窃的,也有杀人放火在那里抢劫的:种种恶态,不一而足。大钱之下悬著无数长梯;梯旁尸骸遍地,白骨如山,都因妄求此物,死于非命。章荭看了,暗暗点头,嗟叹不已。远远见那钱孔之内,铜馨四
射,金碧辉煌,宛如天堂一般。把马拴在一旁,沿梯而上,走到钱眼跟前,轻轻钻进,四处一望,里面尽是琼台玉洞,金殿瑶池;地下碧玉为路,两旁翡翠为墙,气象之富,景致之精,迥非人世所有。游玩多时,越看越爱。忖道:“如此洞天福地,倘得几间幽室,在此暂住几时,也不枉人生一世。”
正在痴想,迎面忽现一所高堂大厦。走进看时,前后尽是琼楼瑶室,画栋朱栏,各种动用器皿,件件俱全。看罢显然欢喜,复又摇头道:“这样精室,若无锦衣美食,两平空空,也是空自好看。”再到各房张望,谁知那些锦绣绫罗,山珍海错,金银珠宝,但凡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备。不觉恨道:“早知如此,为何不将仆婢带来!”只见有个老苍头手拿名单,带着许多长随、小厮上来磕头;
又有一个老嬷,带著几个丫环也来叩见。章荭道:“那个苍头名叫甚么?你们共来几人?”苍头道:“小人姓王,因我年老,人都称我王老。连老奴共有十六人来此伺侯。现有众家人执事名单,请恩主过目。”
章荭接过,只见上面写著:“管总帐家人二名:四柱、二柱。”看罢点头道:“管理总帐全要旧管、新收、开除、实在,算的明白。今派四柱,倒也凑巧;为何又把二柱派在内呢?”二柱道:“只因小人算盘不精,往往算错,只能省得两柱,故此王老把小人派了帮著四柱做个副手。”章荭道:“他也是个人,你也是个人,为何你只管得一半?以后必须好好学算盘,倘把算盘学精,就是替人管管钱谷徵比也是好的。”二柱连道两个“是”,闪在一旁。
章荭又朝下看:“管厨家人一名:对文。”把头点点道:“厨子最爱开谎帐,全要替他核对明白,今派对文管理,倒也罢了。但你不可因他开谎帐,就便也加上些,我主人就架不住了。”对文道:“小人不敢。但只每日茶酒洗澡几个零碎钱,还求主人见谅。”章荭道:“只是不要过于离奇,这都使得。天下那有分文不苟的,况且你又不图廉洁牌坊。”对文道:“这是恩主明见。”
章荭又朝下看:“管银家人一名:五分。管钱家人一名:四文。”章荭道:“管银钱家人却派五分、四文,这是何意?”五分道:“小人向日做人最老实,凡有银子出入,每两只落五分,从不多取,所以王老特派小人管这执事。”四文道:“小人向日也最老实,每钱一千只扣四个底儿;不象那些下作人,每钱一千,不但偷偷摸摸,倒串短数,还搀许多小钱,小人断不肯的。”章荭点头道:“每两五分,每千四文,也还不多,都算要好的;就只你们名字被外人听了未免不雅,必须另改才好。”王老道:“不消改得,他们都有乳名,就叫乳名也好。”五分
道:“小人乳名榆荚。”四文道:“小人乳名比轮。”章荭道:“将来再派比轮替我照应照应车辆。怪不得五分生得又瘦又小,原来乳名却叫榆英;外面刮动风须要留神,设或被风吹去,我的银帐少不得又要另换新手,那时再想你‘五分’,只怕不止了。
又把单子看去:“管金珠家人一名:宝货。管绸缎家人一名:丰货。管果品点心家人一名:藕心。管鱼虾海菜家人一名:鲸文。管酒家人一名:半两。管厕家人一名:赤仄。管门家人一名:厌胜。厨子二名:契刀、错刀。水夫一名:货泉。”章荭道:“那宝货、丰货以及藕心几人派的执事都还相称,但管酒家人为何却派半两?”王老道:“老奴因他素日替主人管酒,不敢过于弄诡,每日只偷得半两,不过略略杀杀馋虫,所以小人派他管这执事。”章荭道:“每日只偷半两,并不为多,此人派他管酒,也还不差;但派定之后,莫要认真放出量来,那可使不得。”半两道:“恩主只管放心,小人量窄,即或放量,也不过几杯儿。”
章荭道:“莫讲每日只得半两,就是再添几两,这个东道我老爷也做得起;就只怕的久而久之,把两丢了上了斤,或者才开一坛你倒先去了半坛,我可供应不上了。这都慢慢再定章程。我还要问苍头:你把茅厕派了赤仄,这是何意?”王老道:“老奴因他名内仄字,原是厕的本字,难得这样巧合;又因他姓赤,惟恐厕内倘有赤痢血痔之类,也好教他触目惊心,时常打扫,因此把他派了。”章荭点头道:“这个也还人地相宜。为何你把管门家人却派厌胜呢?”王老道:“老奴派他,却有深意:出他素日替人管门,最厌客人来拜,他这脾气,恰恰与姓相合。
并且胜字也可读做平声,所谓‘厌胜’者,就如厌之不胜其厌之意,因其如此之厌,所以凡有客来,总是一概回他不在家,且又能言替辩,凭著三寸不烂之舌,能令客人不得进门。门上有了这样能事家人,恩主于五伦之中,虽于‘朋友’这伦有些欠缺,毕竟少了许多应酬之烦。人生在世,只要自己畅心适意,那里管他五伦、四伦,就缺几伦也还是个人,难道人家就不把你当人么?“章荭道:”你这蠢材,莫非疯了!怎么同我‘你’呀‘我’的混闹起来!“王老道:”老奴只顾乱说,那知说的倒忘形了。“章荭道:”厌胜善于回客,可有甚么凭据么?“
王老道:“虽无凭据,却有一个笑话:当日他替人管门,一日,适值主人的表叔走来,正要进内。厌胜未曾留神,只当客人来拜,连忙上前拦住道:”我家主人不在家,请老爷改日再来罢。‘这位表叔太爷听了,上前狠狠踢了一脚道:“你这囚徒,也不仔细看看!我是你主人的表叔,怎么也回我不在家!’”
一面说笑,又将小厮名单呈上;上面写著四人名姓,是沈郎、鹅眼、荇叶、菜子。章荭把四人国了一望,只见个个腰如弱柳,体态轻盈,真是风儿略大就可吹得倒的,却是绝美的俊仆。
那老嬷也把仆妇丫环带来侍立一旁。章荭道:“你姓甚么?他们都叫甚么名字?”老嬷道:“老婢姓子,那些姐儿哥儿因我年老,都叫我子母,叫来叫去,无人不知,倒象变成名字了。这个名字内中有个母子,虽不吃亏,但仔细想来,到底过板。今日老爷何不替我起个风骚名字呢?倘能又娇又嫩,不象这么老腔老班,那就好了。”章荭忖道:“这个老狐狸头上并无一根黑发,还闹这些花样,倒是一个‘老来俏’。我且骗他一骗。”因说道:“你要改名字,惟有‘青蚨’二字可以用得:虽系虫名,乃人人所爱之物,你若改了,将来必是人人喜爱。况这‘青’字就有无穷好处,诸如‘青春’、‘青年’之类,都是返老还少之意。
并且内中还有‘青丝’:你目下发虽如霜,叫来叫去,安知不变满头青丝呢?“
子母道:“多谢老爷厚意。如今改了青蚨,日后设或有点好处,我一定绣个眼镜套儿送你老人家。”
章荭道:“再过几十年,我眼睛花了,少不得要托你做的。这六个仆妇都则甚么名字?管甚么执事?”子母道:“一个是替奶奶管香粉的,名叫白选;一个是替奶奶管胭脂的,名叫紫绀;这个专管奶奶裹脚布,名叫货布;那个专管奶奶挑鸡眼,名叫鸡目。还有两个,一名綖环,专管奶奶钗环;一名传形,专替奶奶画小照。”章荭道:“奶奶缠足要用多少布,却要派人专管?倒是这个画小照的却不可少;并且连挑鸡眼也都派人,难为你想的到,将来告诉奶奶,一定要赏的。
但那綖环为何生的那样瘦小?莫非有病么?“子母道:”綖环虽瘦,还算好的,刚才还有几个仆妇,诸如水浮、风飘、裁皮、糊纸之类,都生的过于瘦弱,老婢惟恐不能做事,都回他们去了。“
章荭道:“那八个丫环都叫甚么名字?”于母手指四个年纪大的道:“那穿白的名叫二铢,专管奶奶银帐;穿青的名叫三铢,专管奶奶钱帐;穿红的名叫四
铢,专管奶奶赌帐;穿黄的名叫五铢,专管奶奶吃帐。他们都以铢字为名,就如‘五分’、‘四文’之意,每日所落不过几铢,断不敢多取的。“又指四个年纪小的道:”一名币儿,专管奶奶币帛;二名泉儿,专管奶奶茶水;三名布儿,专管奶奶洗脚布;四名刀儿,专管奶奶修脚刀。“章荭道:”奶奶洗脚布、修脚刀也都派人,你这办事可得上等考语,叫做‘明白谙练,办事精详’。“
众人领了执事退出。丫环烹茶,安设床帐。章荭手执茶杯,复又忖道:“今日却教那个丫环暂伴一宿呢?”正在凝思,忽有四个绝色美人前来陪伴。问其姓名,一名孔方、一名周郭、一名肉好、一名元宝。四人陪著用过宴,到晚就寝。
次日起来,有这些美人陪伴,天天珠围翠绕,美食锦夜,享尽人间之福。过了几时,四个美人都已有孕,忙向三官跟前焚香叩祷,各佩“男钱”一枚,以为得子佳兆。那知四美竟生五男。章荭因儿子过多,要想生个女儿,于是又找几个“女钱”,给他们佩著,果然又生二女。这五男二女年纪略大,请了一位西席教他们念书。那位西席年纪虽老,却甚好学,每逢出入,总有文字随身,就只为人过于古板,人都称他“老官板”。又过几年,陆陆续续把几女都已婚配。真是日月如梭,刚把儿女大事办毕,转眼间孙儿孙女俱已长成,少不得也要操心陆续办这嫁娶。不知不觉,曾孙绕膝,年已八旬。
这日,拿镜子照了一照,只见面色苍老,鬓已如霜,猛然想起当年登梯钻钱之事,瞬息六十年如在目前。当日来时是何等样精力强壮,那知如今老迈龙钟,如同一场春梦。早知百岁光阴不过如此,向来所做的事颇有许多大可看破。今说也无用,且寻旧路看看当年登梯之处。即至钱眼跟前,把头钻出,朝外一探,不意那个钱眼渐渐收束起来,把颈项套住,竞自进退不能。……
文营众将见章荭进阵,到晚无信。次日,宋素、燕勇又要进阵。文芸道:“宋家哥哥现在大营执掌兵权,岂可屡入重地?况前在酉水阵业已受困多日,营中人心颇为惶惶,何必又要前去?”宋素道:“众弟兄在此舍死忘生,不辞劳苦,原是为著我家之事。今我反在管中养尊处优,置多局外,不独难以对人,心中又何能安!况‘死生有命’,兄长断断不要阻我。”即同燕勇进阵,也是一去不返。
次日,燕紫琼、宰玉蟾闻得丈夫又困在阵内,吓的惊慌失色,坐立不宁。二
人商议,惟有且到阵中看看光景,再为解救;如无指望,就同丈夫完名全节,死在阵内,倒也罢了。当即命人通知大营,各跨征驹,闯进阵去。武六思忽见两个妇女进阵,惟恐逃遁,忙又作法焚符,密密布了几层天罗地网。文芸只当紫琼必定回来,那知也是毫无影响。因向众人道:“此时连宋家嫂嫂也不回来,其中邪术自必更甚。据小弟愚见:我们只管同他对敌,切莫轻入阵内,俟宋家嫂嫂回
来,再作计较。“
颜崖听了,正因连日未耍大斧,心中气闷,当即请令带领精兵一千前去挑战。
恰好张易之、张昌宗因折了三关,甚觉害怕,又差李孝逸统领大兵前来接应,早被颜崖把他偏将伤了两个。次日,魏武也去讨战,一阵银枪,也伤他一员大将。
李孝逸因连伤三将,十分气恼,即亲自出马。文营众公子也到阵前。余承志、洛承志一见,想起当年父亲被害之事,恨不能生食其肉,各催坐下马,枪鞭并举,与李孝逸战在一处。斗了多时,李孝逸被余承志一枪刺在腿上,大败而逃。众公子带领人马一拥齐上,把各兵杀的五零四散,各自逃生。及至再去讨战,并无人应,只好暂且回营。恰好把李孝逸兵了捉了几个,身上搜检,一无所有,细细拷问,都说到关之日,武六思给了一碗符水喝在腹内。一连几个,隔别讯问,都是如此。
次日,又去挑战。武六思只在阵前立著,叫人去破阵,并不出马。及至众人赶到跟前,他即跑进阵去;等你刚要收兵,他又百般叫骂。文芸气的暴跳如雷,正要催马进阵,只见余承志、洛承志、唐小峰、章蓉、章芗、史述、颜崖、尹玉一齐拦住道:“连日章荭、宋素二位哥哥俱困阵内,此时营中惟仗哥哥调遣,今再进阵,设被围困,岂不令诸将无主么?我们八人情愿领精兵八百进阵,看看虚实,再来缴令。”文芸只得应允回营。八位公子带著八百精兵,冲进阵去,里面登时也变出八百八个幻境,都是各走一路,彼此不能见面。那有主意的,把钱不放在心上,任他扇惑,总不动心,还不至有害,最怕是见钱眼红,起了贪心,自然生出无穷事端,性命也就莫保了。文芸见他八人一去不归,更觉发慌,次日又去讨战。武六思立在阵前,任你辱骂,总不出马。文芸看看手下虽有强兵猛将,无奈这阵围在关前,不能攻打城池,徒自发急。
那女营之内司徒妩儿、宋良箴、洛红蕖、郦芳春、郦锦春、宰银蟾、秦小春、廉锦枫八位才女,闻得丈夫困在阵内,吓的泪落不止,一连数次遣人到大营打听,总无影响。看看又是一日。这八个才女走出走进,叹气唉声,不知怎样才好。那眼前有子的,还有三分壮胆,那无子身上有孕的,也有一分指望,就只那跟前一
无所有的,到此地位,毫无想头,只等凶信一到,相从于地下,这就是他收缘结果。一时想起碑记中薄命之话,再看看书香、秀英诸人前车之鉴,不由不毛骨悚然,肝肠寸断。洛红蕖惟有焚香求闺臣来救小峰之命。众人见他如此,也都沐浴焚香,叩求过往神灵垂救,八人一连脆求三日,水米不曾沾牙,眼泪也不知流了多少。真是至诚可以感格,那青女儿、玉女儿早已约了红孩儿、金童儿各驾风火轮来到女营。文芸闻知,即亲自迎到大营。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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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缘
第—百回 建奇勋节度还朝 传大宝中宗复位
话说文芸同众公子把红孩儿……四仙邀进大营,问了备细。复又施礼道:“蒙四位大仙法驾光降,现在武六思抗拒义兵,肆其邪术,困我多人,以致我主久禁东宫,不能下慰臣民之望,惟求早赐手援!”红孩儿道:“我们当日原与群芳有的,今因苦苦相招,不能不破杀戒,亦是天命,莫可如何。事不宜迟,将军就于今夜三更,带领人马前去破阵,我们自当助你一臂之力。”文芸再三称谢道:“请教大仙:他这阵内是何邪术?”金童儿道:“此阵名唤‘青钱阵’。钱为世人养命之源,乃人人所爱之物;故凡进此阵内,为其蛊惑,若稍操持不定,利欲熏心,无不心荡神迷,因而失据。”
文芸道:“请示大仙:晚间须由几路进兵?”红孩儿道:“只消二枝人马。
到了夜间,将军命人预备香案,我等将王衍,崔钧二公灵魂请来,借其廉威,庶免‘阿堵’、‘铜臭’之患。少时百果仙姑就到。临期金童大仙同了百果仙姑即先进阵,以核桃先救被困各兵。那时将军领一枝人马随同小仙破他阵之正面,再发两枝人马,一随青女仙姑破他左面,一随玉女仙姑破他右面。好在武氏弟兄除摆‘自诛阵’之外,一无所能,此阵一破,其关不消费力,唾手可得了。“文芸道:”请教核桃有何用处?“青女儿道:”今夜凡去破阵之人,临期每人必须或食核桃或葧脐十数枚,方能避得那股铜毒。“文芸道:”何以此二物就能解得铜毒?“玉女儿道:”凡小儿误吞铜器,即多吃核桃,其铜即化为水,如无核桃,或葧脐也可。将军如不信,即取铜钱同核桃或葧脐慢慢嚼之,其钱立时粉碎。“
文芸随即命人多备核桃、葧脐,以为破阵之用,谁知城外并无此物。
忽报有位仙姑手提花篮来至大营,原来是百果仙子到了。文芸慌忙迎接进内。
青女儿道:“仙姑为何来迟?”百果仙产指著花篮道:“我恐此物不够将军之用,又去找了几个,因此略为耽搁。”将花篮付给文芸道:“将军可将篮内核桃,凡进阵之兵,每人分结数枚;分散完毕,仍将此篮交还小仙,另有妙阿。”文芸接过一看,只得浅浅半篮,不觉暗笑。玉女儿道:“将军今晚要带多少兵丁进阵?”
文芸道:“共分三处,必须三千人马。”玉女儿笑道:“莫讲三千,就是再添几倍,他这核桃也够用的。”
文芸即托魏武、薛选挑选精兵三千,每人十枝,按名分散。薛选把花篮接了,走出营外,同魏武商议道:“刚才那位玉女仙姑说:”再加几倍这核桃也够用的。‘即如此,每人何不给他二十个,看他可够。况且多吃几个,走进阵去,更觉放心。“
于是按著营头分散。及至把三千兵丁散完,再看篮内,仍是浅浅半篮。魏武道:“据我愚见:这样不花钱的核桃,我们索性把那不进阵的众兵也犒劳犒劳罢。”
薛选道:“设或用完,怎么回去交令?”魏武道:“倘或不够,我们给他剩几个也好交令了。”二人随又按营分派,每名也是二十个。那些兵丁一个个也有抬筐的,也有担箩的,乱乱纷纷,费了许多工夫。才把二十万兵丁散完;再把篮内一
看,不过面上去了簿簿一层。薛选只管望著篮内发呆。魏武道:“你思忖甚么?”
薛选道:“我想这位仙姑若把这篮核桃送我,我去开个核桃店,岂不比别的生意好么?”魏武笑道:“你若开了核桃店,我还弄些大扁杏仁来托销哩。”说著,一同来到人营交令,百果仙子把花篮看了,向文芸笑道:“今日营中有了小仙核桃,将军可省众兵一餐之费。”文芸道:“这却为何?”百果仙子道:“二十万兵丁每人都有二十个核桃,还算不得一顿饭么。”魏武、薛选一面笑著,把分散众兵之话说了,文芸这才明白。众公子听了,莫不吐舌称奇,赞叹不已。
少时,摆了素斋,人家略为吃些。到了二更,营中设了香案。文芸虔诚礼拜;
红孩儿焚了两道符,百果仙子提著花篮,同金童儿先进阵中去了。魏武、章芝领了一千人马随在青女儿之后,薛选、章衡领了一千人马随在玉女儿之后,文芸带著一千人马跟著红孩儿,三路人马,一齐冲进阵去。霎时邪气四散,纸人纸马,纷纷坠地。魏武、薛选早已攻进关去,四处号炮冲天。文芸方才进城,后面接应人马也都到了。武六思早已逃窜。他向无妻室,所有仆人也都四散。家内供著和峤牌位,早被众公子击碎。再查所困阵内之人,章荭、燕勇、宰玉蟾、燕紫琼在阵多日,均已无救,余皆无恙。至宋素虽亦在阵多日,因他素于钱上甚为冷淡,所以来曾被害。即将众人殡殓。大队人马进关,众百姓都是焚香迎接,欢声载道。
文芸把武六思家内查过,正要前去拜谢众仙,忽有军校飞报:“那五位大仙未曾进关,忽然不见,连宋素、文菘二位公子也不知何处去了。”文芸火速命人四处追寻,并无踪影。
这日略为安歇。次日,又报四处勤王之兵刻日可到。文芸又写了书信,暗暗通知张柬之等,于某日都在东宫会齐。
文芸查点人马,并未损伤一兵。男营之中被害的是章荭、章芹、文蒒、文萁、文囗「上艹下小」、林烈、阳衍、燕勇、谭太、叶洋;女营之中被害的是田秀英、田舜英、宰玉蟾、燕紫琼;自尽的是邵红英、戴琼英、林书香、阳墨香、谭蕙芳、叶琼芳。文芸想想当日起兵时原是好好弟兄五个,今二、三、五弟都没于王事,已觉伤痛;及至大功垂成,四弟又复不见,只剩独自一人,手足连心,真是恸不欲生。又恐章氏夫人悲伤成疾,只得勉强承欢。每听半夜衰鸿,五更残角,军中警枕,泪痕何尝得干!
正要统领大兵前进,张易之闻知各关攻在消息,因太后抱病在宫,即假传敕旨,差了四员上将,带领十万大兵前来迎敌,被众公子带著精兵杀的四散逃生。
诸军齐集长安城下。张柬之、桓彦范,李多祚、袁恕己,薛思行、崔元暐、李湛、敬晖得了此信,立即帅领羽林兵,同文芸、余承志、洛承志等把中宗迎至朝堂,斩张易之、张昌宗于庑下;进军太后所寝长生殿。太后病中惊起,问谁作乱。李多祚道:“易之、昌宗谋反,臣等本太子令,已除二患,惟恐漏泄,故未奏闻。
但臣等称兵宫禁,罪当万死!“太后见光景不好,只得说道:”叛臣既除,可命太子仍回东官。“桓彦范道:”昔日天皇以爱子托陛下,今年齿已长,愿陛下传位太子,以顺天人之望。“当即收张昌期等立斩于市。次日,太后归政。中宗复位,上太后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大赦天下,诸臣序功进爵。中宗因此事虽赖张柬之等剪除内息,但外面全是文芸一干众将血战之功,故将起兵三十四人尽封公爵,妻封一品夫人,追赠三代,赐第京师。其有被害以及尽节者,男人贤良祠,女人节孝祠,所有应得公爵,令其子孙承袭。并又派官换回镇守四关各将。众公子谢恩退朝,暂归私邸。地方官带领夫役起造府第,卞滨见了卞璧,喜出望外。
各家欢庆,自不必说。
过了几时,太后病愈,又下一道懿旨,通行天下:来岁仍开女试,并命前科众才女重赴红文宴,预宴者另赐殊恩。此旨一下,早又轰动多少才女,这且按下慢慢交代。
却说那个白猿本是百花仙子洞中多年得道的仙猿。他因百花仙子谪入红尘,也跟著来到凡间,原想等候尘缘期满,一同回山。那知百花仙子忽然命他把那泣红亭的碑记付给文人墨士去做稗官野史;他捧了这碑记日日寻访,何能凑巧?转眼唐朝三百年过去,到了五代晋朝,那时有一位姓刘的可以承当此事,仙猿把碑记交付他,并将来意说了。他道:“你这猴子好不晓事,也不看看外面光景!此时四处兵荒马乱,朝秦暮楚,我勉强做了一部《旧唐书》,那里还有闲情逸志弄这笔墨!”仙猿只得唯唯而退。及至到了宋朝,访著一位复姓欧阳的,还有一位姓宋的,都是当时才子,也把碑记送给他们看了,二人道:“我们被这一部《新唐书》闹了十七年,累的心血殆尽,手腕发酸,那里还有精神弄这野史!”
这仙猿访来访去,一直访到圣朝太平之世,有个老子的后裔,略略有点文名;
那仙猿因访的不耐烦了,没亲何,将碑记付给此人,径自回山。此人见上面事迹纷坛,补叙不易。恰喜欣逢圣世,喜戴尧天,官无催科之扰,家无徭役之劳,玉烛长调,金瓯永奠;读了些四库奇书,享了些半生清福。心有余闲,涉笔成趣,每于长夏余冬,灯前月夕,以文为戏,年复一年,编出这《镜花缘》一百回,而仅得其事之半。其友方抱幽忧之疾,读之而解颐、而喷饭,宿疾顿愈。因说道:“子之性既懒而笔又迟,欲脱全稿,不卜何时;何不以此一百回先付梨枣,再撰续编,使四海知音以先睹其半为快耶?”
嗟乎!小说家言,何关轻重!消磨了三十多年层层心血,算不得大千世界小小文章。自家做来做去,原觉得口吻生花;他人看了又看,也必定拈花微笑:是亦缘也。正是:镜光能照真才子,花样全翻旧稗官。
若要晓得这镜中全影,且待后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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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香斋